“你要我帮你瞒着凇哥？”

　　元学谦的表情十分精彩，混合着“想笑又忍着”、“哇你可真敢想呢”的不可思议以及“这么勇敢还是打得少了”的复杂。

　　“不是瞒，”乌恒璟冷静地强调道，“期中考试成绩会记入最终期末绩点，最终我会向先生坦白这次错误，但不是现在。”

　　“我特别好奇啊——我能问问你吗？”元学谦似笑非笑，“你是怎么想到要来找我的？”

　　在今天之前，两人只见过两面，一次是乌恒璟的拜师礼，元学谦作为珞凇亲友参加，另一次，是秦子良黑阁被罚、元学谦作为见证人参加，乌恒璟公开闯入。

　　两次见面，元学谦和乌恒璟连话都没说过，因此，当他收到乌恒璟的信息邀请他去咖啡厅见面、并且第一次见面就是拜托他欺瞒自家先生这种“大事”的时候，元学谦的心情十分复杂。

　　乌恒璟沉默片刻，回答道：“因为觉得你不会出卖我。”

　　噗！

　　元学谦笑了——这倒是，他没有告状的习惯，就算不帮忙，也不会反手将此事告给珞凇，横竖这小子都没有损失，不过嘛——元学谦笑眯眯地追问道：“如果我演砸了呢？”

　　乌恒璟摇了摇头：“除非你不想帮我。”

　　乌恒璟一条一条地分析起来：

　　“因为先生和院里说过他与我的关系，若我不主动出击，很可能院里的辅导员会将我的成绩主动告知先生，那是反而陷入被动。可若是我们先作为家长，询问辅导员，辅导员就没有理由再去打扰先生，毕竟，他是位高权重的珞司长。”

　　“其实不难，我想拜托你，扮作先生的秘书，主动找我们班的辅导员了解我的课业情况。我们主动出击，一般人都不会想到是造假吧？更何况，先生公务繁忙，托秘书来关心学业，本就是正常操作。”

　　“而且，学谦哥很有亲和力，会让人情不自禁地相信你。所以请你帮忙，胜算很大。”

　　听他一条一条分析，元学谦对这个首次深入接触的小孩在心里评价道——有点小聪明。

　　“计划很周全，”元学谦饶有兴致地托起下巴，“但你也说了，凇哥公务繁忙，很可能托秘书来关心你的学业。那么，如果之前凇哥的秘书就找过你们辅导员，当如何？”

　　“不会的，”乌恒璟很肯定地回答道，“先生此前一直是亲自过问我的事，没有劳烦过别人。”

　　你怎么知道没有——元学谦眨眨眼——难道你先生做什么事之前，还会向你汇报不成？

　　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关心——“为什么想要瞒着你先生？”

　　乌恒璟咬了一下嘴唇，目光朝下，这个动作落在元学谦眼里，心虚又纠结——小孩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不想说但不敢不说。

　　果然，片刻之后，乌恒璟说道：“能不问吗？”

　　乌恒璟的眼神，盯着面前的咖啡勺，因此没有看到元学谦此刻的眼神玩味愈浓。透明玻璃咖啡杯里的燕麦奶做底，浓缩浇于其上，做出渐层效果，最上端浮一颗湛蓝透绿的滚圆冰球，仿佛地球浮于冰面慢慢融化。整杯液体漂亮极了，然而一口未动，昭示着咖啡所有者的紧张。

　　元学谦打量着面前这个小孩，他因季蕴心和钟坎渊开始接触的北庐圈子，后又在广肃的空幕以“Yuan”为圈名正式入圈，对圈内八卦了解不多，可也知道珞秉寒一代严主的名声。

　　珞凇以往的学生都乖得要命，恨不得一天自省八百遍，生怕做错事。

　　可面前这个小家伙，居然堂而皇之地谋划欺瞒珞凇？而且，原因还不给问？

　　这小孩不是黑阁的会员吗？怎么比当初的自己还不懂规矩。而且，他这么做事，居然没被珞凇扔掉，啧啧——

　　元学谦抿了一口面前的澳白，热咖啡拉花精美、奶泡丰韵，天鹅绒一般丝滑的口感，忽然问道：“凇哥罚过你吗？”

　　乌恒璟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个问题，骤然想起自己身上戴的小玩意儿，红了脸。

　　元学谦笑了：“哦，你在惩罚期啊！”

　　乌恒璟：？！

　　乌恒璟：怎么dom都是透视眼吗？？？

　　而此时此刻，元学谦想的是——惩罚期还敢玩欺瞒，这是真不怕穿帮以后被罚到死啊。

　　元学谦忆起拜师礼那次，乌恒璟轻易就被打哭的脆皮场景，以及他凇哥意图不动声色地放水、结果被柏雪风当场驳回的事情，得出结论：凇哥真是惯孩子惯得不成样子！

　　“行啊，不过我得提醒你，凇哥绝不好糊弄——”元学谦狡黠一笑，“穿帮了，你自己扛。”

　　乌恒璟一口答应：“这没问题。”

　　.

　　.

　　两个人动作很快，当天下午，元学谦和乌恒璟便去拜访乌恒璟学院的辅导员刘晨涛。

　　乌恒璟二十岁还要像个中学生一样惨遭家长监护的故事，得追溯到拜师礼后的养伤生活。那次乌恒璟伤得重，在床上趴了数日，为避免落下功课，珞凇联系学校，以他受伤住院为由，专门为他安排了线上授课，每堂课都乌恒璟都将线上语音接入。

　　珞凇亲自出面安排，整个学院领导都知道乌恒璟的监护人是赫赫有名的珞司长，于是乌恒璟的学院辅导员时常会与珞凇开展关于乌恒璟学业“亲切友好的交流”，如实汇报学习情况，从此彻底告别逃课。

　　苏国美院的影视与动画艺术学院共有四名辅导员，辅导员办公室位于学研中心303室，乌恒璟所在的动画系的学生由刘晨涛负责。

　　办公室装修简约，白墙方桌，左侧一排置物钢箱，右侧放着一台饮水机和一组沙发，沙发组黑色皮面，宽大光滑的棕色扶手，由一个两人坐沙发和一个单人沙发组成。

　　乌恒璟没有提前约人，只是知道刘晨涛每天都会在办公室办公，因此找准工作时间，带元学谦直接敲门进入办公室。

　　乌恒璟走在前、元学谦走在后，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办公室，乌恒璟率先开口喊人：“刘老师。”

　　刘晨涛坐在左后方的位置，听见声响抬头，他虽然不认识元学谦，但他认识乌恒璟，于是站起来：“小乌，你找我？”

　　不等乌恒璟说话，元学谦已经大步走上前，主动伸出手，握住刘晨涛的右手，热情地笑着：“刘老师好，我是珞凇的秘书元学谦，小璟平时在学校多亏有您照顾，司长特地吩咐我当面来感谢您。”

　　元学谦短短一句话，表明身份，明示自己此行是受珞凇吩咐，不提查看学习成绩的事，而是以“感谢老师”作为切入口，如此一来，就算刘晨涛必定得跟他们客套几句。元学谦一句话说得大方得体又自然而然，加之他特有的亲和微笑，乌恒璟丝毫不怀疑，若是要让元学谦玩狼人杀，一定是能骗过预言家的完美狼人。

　　然而，刘晨涛听完，并没有像预设的那样，与他们客气，反而愣了几秒，像是没听清一般：“不好意思，您刚刚说您是？”

　　元学谦见他反应异常，隐隐感到不妙，但说出口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他仍是淡定自若，重新自我介绍道：“我是元学谦，珞凇的秘书。”

　　刘晨涛的表情迟疑片刻，脸上诧异更深：“珞司长的秘书，不是姓李吗？前段时间刚与我联系过啊！”

　　乌恒璟一听这话，冷汗瞬间掉下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先前托元学谦帮忙的时候，元学谦就提示过，先生可能让自己的秘书联系过辅导员，而他当时信誓旦旦地说没有。

　　珞凇从来没跟他提过自己曾通过秘书联系学院的事，所以他以为……

　　怎会这样？！

　　乌恒璟从没见过珞凇的秘书，因此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先生居然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请秘书联系过辅导员。

　　现在怎么办？

　　若是刘晨涛当面打电话与李秘书核实，李秘书必然满头雾水，此事穿帮不说，连带他在学院的声誉也要扫地。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元学谦不着痕迹地扫乌恒璟一眼，不慌不忙地说道：“哦，你说李哥啊，他调任了。”

　　元学谦故弄玄虚地神秘一笑，竖起一根食指，指了指上面，暗示李秘书已调职高升：“毕竟跟了珞司长这么多年，总得对李哥有个安排。”

　　元学谦递给刘晨涛一个“你懂就好，别多问”的眼神：“最近我与李哥在办交接，今后司长的公事私事都由我来对接。这次也是司长特地交代我过来，感谢您对小璟一直以来的教导和照顾。”

　　他再次搬出珞凇，再次强调道，而后收起笑脸，做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凑近刘晨涛，轻轻一拍他的后背，顺势握住他的胳膊，就着这个姿势，把两个人拉到很近，元学谦贴着刘晨涛的耳侧，压低声音说道：“办公室人多眼杂，回头您给我一个家里的地址。”

　　这是在暗示要了家庭住址后，寄礼品过去。

　　不过——元学谦并没有打算送礼，否则就不会空手而来。一来，他凇哥为人廉正，他此行本就是替小孩瞒成绩，没必要节外生枝；二来，美院的老师为人正直，也没有收礼的传统。

　　元学谦之所以暗示要送礼，是故意曲解刘晨涛的意思，假装自己以为刘晨涛因为他们没带礼物而感到不爽、因此不招呼他们坐下。

　　当然，元学谦很清楚，刘晨涛迟疑的真正原因是珞凇的秘书姓李而不姓元。

　　只是，这位年轻的老师被误会索贿后，必会急于解释，急于为自己的清廉辩白，只要他一解释——

　　元学谦自信地勾起唇角。

　　果然，刘晨涛闻言立刻连声说道：“不必不必！都是自己学院的学生，我们关心学生是应该的，没必要麻烦你们家长专门跑一趟。”

　　他的额前冒出汗来，赶忙将元学谦与乌恒璟引到沙发去，嘴里念着：“来来来，坐！什么地址不地址的，都没必要！你放心，我们不是那种人！孩子的健康成长才是最重要的！你们先坐着，我给你们倒水。”

　　刘晨涛一边说着，一边主动拿来纸杯，为他们倒上两杯水。

　　趁刘晨涛倒水的时候，元学谦快速朝乌恒璟眨了眨眼，俏皮一笑，乌恒璟苍白到不自然的脸色这才有所缓解，悄悄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想当年，元学谦刚认识钟坎渊的时候，还是个青涩的农村孩子，那时候的元学谦，也如此时的乌恒璟一般，遇到突发情况便会紧张到大脑空白，甚至，还不如乌恒璟大方自信。

　　时过境迁，如今的元学谦，即使突发变故，也能面不改色地圆场。

　　乌恒璟的直觉十分敏锐，元学谦的身上，就是有一种亲和气场，让人情不自禁地相信他。

　　整场会面，元学谦果真像个关心孩子的长辈，先向刘晨涛仔细询问乌恒璟日常学习的场景，再三感谢老师栽培，直到快结束的时候，才做出“恍然”的表情，仿佛“差点忘了”一般，主动提起要乌恒璟的期中测试成绩单，并提出说要拿给珞凇看。

　　话聊到这个份上，刘晨涛自然是给了成绩单，两人满意而归。

　　.

　　有惊无险地过关，顺利拿走成绩单的乌恒璟舒了一口气，在当日的《日省录》上郑重写下“今日无过”四个字，合上笔记本，正准备再画一副稿子的乌恒璟，手机忽然震动一次。

　　甜冉：啊啊啊啊我约到月俟大人了！！！！

　　甜冉：一个小时以后见！！！

　　甜冉：天境你在吗？速来黑阁听八卦！

　　.

　　出于对珞凇和段华卿关系的好奇，乌恒璟托“黑阁小灵通”的甜冉替他打听消息。

　　这么敏感的事，乌恒璟既不敢直接去问珞凇，也不想找珞凇的亲友问，在自己的亲友里面，乌恒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甜冉，没想到这位八卦达人竟也不知道，不仅本人不知道，还是始终约不上了解事情的人。

　　各种阴差阳错，在今天，猝不及防地，甜冉告诉他，约到人了。

　　乌恒璟的心情很复杂。

　　他虽然没有见过段华卿，可是从各种材料和风评里，也能了解到，那是一位多么风华绝代的宗师，他是那个时代的训诫之神，他与珞凇朝夕相处数年，他是珞凇最懵懂、最迷惘的青春年少时，陪伴在他身边引导他、保护他的人。

　　初恋总令人难以忘怀，皆因那种青涩的爱慕，随着成长，被封锁在岁月深处，此生再不会有那种朦胧的悸动与憧憬。

　　他仍记得，那天在柏雪风的办公室，他的大师伯怒极，脱口而出“你非得跟自己的师门不清不楚吗？当初你和老师——”，而后被珞凇连名带姓地厉声喝断。

　　这很难让人不怀疑。

　　乌恒璟抓起车钥匙，朝车库疾步走去，他无法克制地去想，先生的心里，住的是谁？会是……他的老师吗？

　　.

　　但是他绝没有想到，待他踏入月俟的房间时，等待他的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