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恒璟听罢脸色发白，却不敢不应“是”，高举着藤条一路膝行回到珞凇面前：“先生，学生再请二十。”
珞凇略一颔首，波澜不惊地接过藤条：“好。”
乌恒璟重新伏回杌凳上，珞凇背对台下，弯腰轻轻替他撩起衣服后摆，就在这时，乌恒璟听到上方传来一声——“忍着。”
那一句话，两个字，很轻、很快，乌恒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先生在安抚他吗？
乌恒璟忍不住伸手攥紧凳腿，咬紧牙关等待疼痛。
嗖——啪！
“呃啊！”
尽管做足心理准备，可第一下抽下来时，乌恒璟立刻疼得惨呼，双手紧拽凳腿，上半身猛地撑起又弹回，像离水的鱼儿一样在案板上扑腾却难逃被刀俎切成肉泥的命运，险些从凳上摔落。
太疼了。
珞凇少时擅长用鞭，如藤条这类条状工具在他手中更是随心所欲，一下便可破人皮肉。
对乌恒璟，珞凇自然不会用刑讯的力道，使了巧劲，却不再留情，这一次抽落时让乌恒璟觉得，比先前二十下加起来还要疼一百倍。
季蕴心的唇角勾起又被压下，看上去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实则是在忍笑，他侧头去给元学谦使眼色，只见元学谦也恰好回过头来看他。
两人眼神一个交汇，心领神会。
这两个人都是资深dom，内行看门道，乌恒璟连珞凇一下都挨不住，先前却能面不改色地熬过二十记，难怪柏雪风不悦。
季蕴心暗道：真当你大师兄是摆设么？
季蕴心摸了摸下巴，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心道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季蕴心的眼神，越过元学谦，扫向柏雪风，只见那人不动如钟，端着面无表情的架子。
至于珞凇，珞凇也淡定得很，好似放水被抓个正着的不是他本人一般，淡然问道：“此下当如何？”
全场唯一被吓坏的人，是乌恒璟。
这一下，把乌恒璟对挨珞凇训诫的心理阴影全部调动，他几乎是立刻想到珞凇第一次给他立规矩时，由于他太过脆皮，而将原定的二十下数目一口气增加至恐怖的六十余下。
那次，尚且挨的戒尺。
这次，可是藤条。
乌恒璟心里泛起一阵绝望，他绝望地怀疑，自己该不会连入门的戒礼都熬不过去吧。
绝望归绝望，话不可以不答。
乌恒璟乖乖答道：“回、回先生……当不作数。”
其实按珞凇原本的规矩，乱动不仅不作数，还要倒扣，但是这次侍者特地交代了，只需不作数即可。
乌恒璟现在明白为什么了，若要倒扣，他今天纵是被打死也扣不完。
果然任何减免都不是心疼的优待而是确实事出有因。
“姿势。”
珞凇提醒道，再次扬起藤条。
嗖——啪！
又一下抽落，乌恒璟下颌用力抵住凳子，才控制住自己没动，再开口，已是雾气满满：“先生、先生……”
乌恒璟呜咽着说道，无声地求饶，恍然又想起侍者说过不许求饶，求先生垂怜的话说到一半，在舌尖滚几个来回，终是咽下，带着哭腔说道：“一，谢谢先生。请先生重重惩戒学生。”
珞凇没有多做表示，只是扬手又抽一记。
嗖——啪！
“呃啊！”
乌恒璟觉得自己的后臀肯定破了，不仅破皮，而且流血，这么疼，一定已经被打到皮开肉绽，屁股好似沿着方才那道血痕从中间裂开，蔓延整个身后都是火烧火燎地痛。
乌恒璟哆哆嗦嗦地答道：“二、二，谢谢先生。”
嗖——啪！
“呜呜——”
尽管他非常不想哭，可是实在太疼了，眼泪不听话地掉出来。
“三，谢……谢谢先生。”
藤条每落一记，乌恒璟的身体便像通了电一般，狠狠一颤，而后哭着报数，眼泪在面前的地上积起两滩小小的水洼。
太脆了。
季蕴心看得直想摇头，这小家伙好歹是个黑阁会员，怎么这么不抗打？
他开始理解为什么珞凇一开始要放水。
柏雪风和珞凇都是非常能扛的主，被罚到脱力也不会吭一声，元学谦刚跟着钟坎渊的时候，一米多长、二指粗的漆面实木棍也是随随便便几十下挨过去，每一下都结结实实砸进肉里。
像乌恒璟这么脆的小孩，要规规矩矩地把礼制走一遭，非得被打去半条命不可。
待到十下落完，乌恒璟的整个后臀都肿起一遍深红的肿痕，虽然还未破皮，可印子叠印子，每一道都夸张地隆起，整个屁股涨大了一圈。
嗖——啪！
“呃啊！”
第十一记，乌恒璟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窜，本能地要逃离施加给他痛苦的地方，待他反应过来之后，迅速回归原位，可是躲闪的罪名也是逃脱不掉。
珞凇仍是淡定地问：“此下当如何？”
乌恒璟听他如此问，也带着哭腔乖乖答道：“回先生……当、当不作数。”
珞凇冷道：“再有下次，从头数过。”
呜呜——
从头数过非得要他的命不可。
尽管内心凄凄惨惨戚戚，乌恒璟仍是懂事地答道：“是，学生谨记。”
嗖——啪！
又是一记。
“十一，呜呜……谢谢……呜呜呜……谢谢先生。”
什么要争气，什么要给先生长脸，什么一定要撑住，在绝对的疼痛面前都被抛诸脑后，乌恒璟伏在杌凳不顾形象地大哭。
嗖——啪！
“十、十二……呜呜呜……谢谢先生。”
不过，他哭归哭，到底是忍住了没再乱动。
嗖——啪！
嗖——啪！
嗖——啪！
大哭，分很多种。
有如亲人死绝一般的嚎啕大哭，也有梨花带雨地落泪，乌恒璟的哭很特别，一边哭到哽咽，一边乖乖报数，报数声音不减、口齿清楚如常，明明疼到痛苦却还乖巧报数的样子懂事极了，倒是哭得惹人心疼，若是寻常主动早就手软哄人，可珞凇全然不为所动，力道全然不因这哭声增加或减少半分，他尽职尽责地将二十记罚完，才淡淡道：“礼毕，起身。”
乌恒璟听说罚完，登时伏在凳上动弹不得，他整个后臀被抽出淤紫的肿痕，与少年白玉色的大腿形成鲜明对比，看上去实在可怜。
乌恒璟哭了几十秒，终是不敢再多耽搁，忍着疼痛，下地跪好，只听珞凇如方才一样，淡淡说道：“去请柏老师验伤。”
乌恒璟抽泣几声，高高举起藤条，膝行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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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恒璟行至柏雪风面前，顶着一双红肿的小兔子眼睛，说道：“学生礼毕，请柏老师验伤。”
柏雪风淡淡问道：“可记住教训了？”
这个教训真可谓刻骨铭心，必然记住。
乌恒璟乖巧答道：“回柏老师的话，学生记住了。”
柏雪风淡道：“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一场空。钻营之人若以投机为生，凡事不落实处，浮于表面、流于形式，或可得一时之利，然而苟且一世终为人耻笑。”
柏雪风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越过乌恒璟，投向不远处立着那个人，那人朝他垂眉一颔首，说话之人与听音之人皆心领神会。
珞凇初识柏雪风时年仅十八岁。
这十六年间，柏雪风的为人准则从未更改，珞凇很清楚柏雪风的为人，可时隔十年再听柏雪风说这番话，一时竟产生恍若隔世之感。
珞凇一生处世圆滑通融，城府颇深，方方面面都处理得完美，唯独退出师门这件事，做到绝处、不留余地。其实，以他的城府和段华卿的胸怀，他们完全可以相安无事一辈子，他自有法子不必退出师门也能叫人挑不出错来。
可是大概，珞凇不愿。
留下是残忍地拖局，离开才是成全，他决然离去，也是与自己的过往，一刀两断。那一年，珞凇从苏国最高学府博士毕业后，结婚生子，一路高升，年仅三十四岁便官至审计署副司长。他将内心一方净土永远地留在过去，此后孑然独行，杀伐决断再无顾忌。
珞凇本已了却凡心，却未曾想到，因一个孩子再入尘世。
如今，当他再行师礼，当他再见柏雪风，这个神一般的男人，好似忽然之间，被揭掉封印，被封存的情绪破土而出。
怎能不缅怀？那可是他的青春年少。
此时此刻，跪在柏雪风面前的乌恒璟，朗声道：“学生谨记。”
柏雪风一摆手：“回吧。”
乌恒璟恭敬道：“谢柏老师。”
乌恒璟膝行至珞凇面前，小孩明明被疼到大哭，此刻却仍是规规矩矩地高举着藤条，那个素来娇纵的孩子好像一夜长大。
珞凇忽然忆起自己拜师的时候是什么样，他认段华卿为老师之时才十八岁，比乌恒璟现在还要小两岁，他素来记忆极佳，顷刻间便能忆起十六年前的事来。
光阴荏苒，物是人非。
珞凇望着乌恒璟，眼底添了些深不见底的期许，他淡道：“既受戒礼，当铭记于心，时刻警醒，不可懈怠。”
乌恒璟恭敬道：“学生谨记。”
醒心这才算结束，到了请诫环节。
“乌恒璟，”珞凇连名带姓地称呼他，严肃道，“请尊者诫。”
乌恒璟朗声答道：“是，先生。”
乌恒璟双手始终高举藤条不曾放下，此刻手臂已经开始酸痛，但他不敢松懈，因为接下来，他要高举藤条至柏雪风面前，请柏雪风训诫。
方才醒心时，他已见识过这位大师伯的严厉，此刻内心忍不住忐忑，不知前方有什么样的严苛在等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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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回忆往昔，忍不住感慨万千。
谁人不曾有过青春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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