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假期结束，等待着方笑宜的，是新生军训。

　　新生军训，是附中一贯的传统，每年新升初一和高一的学生，都会被拉到市郊的军营，进行为期一周的军事化封闭训练。

　　附中的军训一贯以严格出名，不能带手机，不能带零食，更严禁回家，必须在军营同吃同住。上午和下午都安排了训练，还有半夜的紧急集合。三餐也都吃得很简单，一荤一素，馒头米饭，没有多余的选择。高强度的训练和艰苦的环境，让每一届经历了军训的学生都叫苦不迭，

　　为了锻炼学生的自理能力，营房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上下铺的板床。床铺被褥连同脸盆牙刷，一切生活用品都要学生自备。并且军训前的动员会上老师就明确了，所有行李大巴车统一拉到军营，上下楼梯学生自己搬运，不允许教官帮忙，所以建议一切从简。

　　但方笑宜还是收拾出来两大包裹，没办法，床铺被褥就是老大一包，另一包是换洗衣服，洗漱用品，还有几本书。

　　“这么沉，笑笑怎么拿得动。”方军平试着拎了拎，直摇头。

　　“不允许教官们伸手，就只能你们同学之间互相帮忙了。”就这，翟晓敏还怕带的不够，想再多带一床被子，免得晚上着凉。

　　方笑宜自己倒是没太担心，大不了和郝安琪一起搬，先搬一个人的，再搬另一个人的。多跑两趟呗，总能有办法。

　　但下了大巴车，看到郝安琪的行李，方笑宜就笑不出来了。

　　这家伙是把家搬来了吗？整整五大包。

　　“你是疯了吗祖宗？都带了些啥啊？”方笑宜死都想不出，不过十天，装什么能装出五大包。

　　“被褥就那么占地方，我妈还给我带的天鹅绒的，说白天站了一天了，晚上必须得休息好……哦还有泡脚桶，可以解乏……还有就是洗头膏防晒霜衣服啊这些，我妈说衣服多带点，这几天都别洗衣服了，都拿回家洗……哦对我还带了《瑞丽》杂志！你想啊，晚上也不能看电视多没劲，咱俩看看杂志，省得无聊。”

　　郝安琪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想不到，未来的七天，由于训练太累，她每天晚上回寝室就倒在床上睡得像头死猪，怎么叫都不醒，更别说看杂志了。

　　好在班主任不算太绝情，虽然不让教官插手，但把班里的男生叫了来，帮女生抬行李，郝安琪那五个大包，才算有了着落。

　　“关键时刻，还得指望咱们班男生”，郝安琪拍拍手上的浮灰，明明没干啥活儿，架势倒拉得挺足，“你那个家奕哥，平时带你吃吃喝喝的，这会儿在哪儿啊？现在指望不上了吧。”

　　方笑宜知道郝安琪这话什么意思。班上有个叫朗云超的男生，个子挺高，长得也很英俊帅气，郝安琪和她提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一脸花痴。

　　但这会儿方笑宜的心思却没在前面扛着大包的朗云超身上，徐家奕……她确实挺久没见到他了。

　　确切地说，自从上次在他家导了照片回来，就没再见过他。

　　方笑宜的照片都洗出来了，找他去还 U 盘。她特意选择中午去的，怕他下午在训练，可同学说他不在，去哪儿了也不知道。

　　明明没惹他，上次在他家的时候就怪怪的，这么长时间也不露面……方笑宜一边走一边想，不由得脚下发狠，上台阶跺得梆梆响。

　　但方笑宜的这些杂念，马上就通通被清理干净了，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字：累。

　　十月份的松城，已经正式进入秋天了，秋高气爽，暑气散尽。可如此美好的季节如果用来军训，也是极尽扫兴。一上来，部队的教官就给这群娇生惯养的学生们来了个下马威，光是军姿就站了一上午。教官不停地在队伍中穿行，纠正体态，任何人有任何的小动作，一眼就会被发现，然后再单独拎出来加训十分钟……一上午练完，方笑宜饭都不想吃了，只想回宿舍，把自己放平。

　　但不吃饭显然是不行的，在部队，一切都要服从集体的安排，只能听命令。

　　那家伙每天上午上课，下午训练备战，是怎么做到还能那么精力旺盛的……回宿舍午休的路上，方笑宜一边走，一边想。

　　站了一上午，脚底板生疼，腿也有些肿。方笑宜躺在床上捶打着小腿，想尽快消肿一些。果不其然，隔壁床传来了委屈巴巴的哭声。

　　方笑宜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郝安琪。

　　“明明是来上学的，凭什么受这份罪啊呜呜……学那些军姿方队的有个屁用啊，还把人累个半死……我都晒伤了呜呜呜……我想回家……”

　　郝安琪哪受过这个，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

　　方笑宜没接茬。来之前班主任就说了，军训是每个人必须参加的，没有选择。那就不用想别的，只能熬着。

　　还好，一个星期，七天，应该很快就会过去了吧，她对自己说。

　　第二天，方笑宜也晒伤了。脖子后面红了一片，碰着疼，不碰也疼。

　　第三天，练正步。为了追求肌肉记忆，教官让每个人把腿停在空中一定的高度保持住。训练结束完，方笑宜上下楼梯，腿都是抖的。

　　第四天，上午练军姿，下午顶着大太阳，五公里拉练。教官在后面催促，谁也不许掉队。方笑宜连走带跑，总算熬到了终点。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没一会就开始干呕。可中午没吃什么，吐不出来东西，满嘴苦水，怕是胆汁都吐出来了。

　　方笑宜之前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逼自己坚持。可这一刻，她也有些坚持不住了。

　　好在因为下午进行了拉练，晚上没再安排别的训练，吃过晚饭，就让大家在宿舍练习整理内务，叠豆腐块的被子之类的。而且今晚还有一个重要安排——轮到方笑宜她们连队的女生洗澡。

　　每天训练都出一身的汗，但部队条件有限，只能轮流洗澡。为了这个，郝安琪都哭了两回了。好不容易今天轮到了，所有人都很雀跃，早早准备好了洗澡用品，放在脸盆里，在宿舍等着集合去洗澡堂。

　　“我今天要美美洗个热水澡，能洗多慢洗多慢，然后换上新睡衣，躺在床上睡一觉！”郝安琪把一头长发散开，拿梳子一点一点疏通着——每天又是出汗又是出油，再娇气的公主，此时头发也打结了。

　　方笑宜也早就盼着洗澡了，但和郝安琪不同，她想快点洗，早点出来。吐完之后她肚子一直不舒服，晚饭也没怎么吃。洗澡堂里的蒸汽一熏，她怕自己低血糖。

　　可进了洗澡堂才发现，压根容不得你选择快洗慢洗——水温很低，打在身上激起一层层鸡皮疙瘩，只能瑟瑟缩缩，打仗似地简单冲洗一下，然后逃出浴室，赶紧裹上浴巾。

　　郝安琪的情绪，就在哆哆嗦嗦裹上浴巾的那一刻，崩溃了。

　　“好不容易洗个澡，还是凉水，还他妈拿人当个人吗？”

　　方笑宜快速穿好了，她上前拉住郝安琪，让她别说了，可郝安琪偏不。她也是吃定了女浴室里没有教官，把这几天的情绪一股脑全都发泄出来了，从住宿，到伙食，到训练安排，再到今天洗冷水澡，统统骂了个遍。

　　到后来方笑宜也不劝了，看郝安琪穿好了，就拉着她往外走。赶紧回宿舍，别在外面招惹是非。

　　可一出洗澡堂的门，俩人就傻眼了。

　　外面站着两位教官，脸上挂着冷笑，显然听到了郝安琪的大喊大叫，已经在这儿等候多时了。

　　“郝安琪是吧？”一名教官操着一口不知什么地方的方言，“嘴皮子挺溜啊，现在咋不骂了？”

　　郝安琪哪还有胆子顶嘴，低着头，哆哆嗦嗦，一个字都不敢说。

　　方笑宜想服软承认错误，这么晚了，要是再被罚个跑圈之类的，可就完了。可她还没开口，另一位教官先开口了。

　　“还有你，你叫……方笑宜？”

　　明明方笑宜没大喊大叫，可跟在郝安琪的身边，教官的态度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方笑宜咬着嘴唇，心里直打鼓，不敢多话，点了点头。

　　“你们俩给我分开，一人跟一个！方笑宜，你跟我走！”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方笑宜回头看了看郝安琪，后者已经吓得眼泪汪汪，完全说不出话了。没办法，她只能跟着前面的教官，一步三回头，战战兢兢地走了。

　　夜晚的军营倒是不黑，一路都有路灯。但走出了宿舍区，路上基本就没有人了，一路静悄悄地，时不时还有野猫窜过。

　　教官黑着脸在前面走，方笑宜在后面跟着，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她不知道教官要怎么罚她，也不敢多嘴，生怕一个说不对，又惹了事儿。

　　一开始她以为教官是带她去营部，登记姓名，记过，可营部的楼都走过了，教官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感觉走了好久，夜晚风把方笑宜的头发都吹得半干了，教官的脚步却一点也没有放慢。

　　就这样走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不远处，她看到了军营的大门。

　　这下方笑宜彻底害怕了。来的时候坐大巴车她知道，军营在郊外，四周什么也没有……就算她做错事了，也不能把她扔在荒郊野岭吧。

　　“教……教官……”，方笑宜顿住脚步，死活都不肯往前走了，话说出口，声音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周围太黑，他看不清教官的表情。但黑暗往往使人的耳朵变得灵敏，她听到，身后有轿车开合门的声音。

　　还备了车！真的要把她拉出去吗！

　　方笑宜快哭了，她本能地循着声音转身，眼睛还没看清身后的景象，灵敏的耳朵又一次先听到了声音。

　　“害怕了？小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