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七月初，放暑假了。

　　方笑宜期末考试成绩不错，特别是数学。她心细，很少因为马虎丢分，再加上平时上课集中精神、写作业认真，数学考试是她的强项，考试总是满分。

　　更大的好消息来自于由淼。中考成绩出了，600 分的卷子，由淼的分数考到了 591 分。省里、市里的排名还没出来，目前在学校看是排第二，这个成绩，想去任何一家高中，都是稳了。

　　李霞和由小峰听到分数挺满意，商量着等录取成绩出来了，找关系好的几个朋友办个升学宴；徐家奕和简明羽逢人就吹嘘，由淼多厉害，分数有多高。反而是亲弟弟由磊，没他啥事似的，每天还是一门心思要打游戏。

　　平淡的生活中有好事降临，喜悦的情绪刚刚被激发，还在向上升腾时，往往就会在头顶上方出现一盆冷水，倾盆而下，那点珍稀的喜悦，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况且，这盆冷水，是真的洪水。

　　要在平日，方笑宜每天吃完晚饭就带着方笑安回房间，一个写暑假作业，一个在旁边玩魔方看连环画，或者干脆看方笑宜写作业。但这几天吃过晚饭，方笑宜都是眉头紧锁，在翟晓敏房间看电视。

　　看就看吧，翟晓敏也没管。南方发水了，还很严重，她这两天心情都很差。孩子们关心国家大事，总是好的。

　　又是下了一天的雨，雨水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方笑宜不得不上前，把电视机的声音拧大。今天的新闻联播格外长，画面上人民子弟兵站成人墙，一部分人掩护，一部分人在后方用沙包垒堤坝。汹涌的水混杂着泥土，不由分说地打到人身上，脚下一个趔趄，就倒下一片。

　　入夏以来，频繁的雨水终究是惹了大祸，南方长江流域地区，在电视里看已经是一片汪洋了。

　　北方也不乐观。松城因毗邻松江而得名，是松江上游流域的最大城市。一周前，松城发布了洪涝灾害预警，暴雨连天不断，城内已经出现了几次内涝了。翟晓敏现在只要出门，雨伞不离身，方笑宜上学也都是穿着雨衣雨靴，到教室再脱下来。马路上的积水就没干过，地下人防商场的门口，堆满了沙袋，只留了小小的口子，出入特别不方便。

　　方军平他们作为电力保障部门，已经开过好几次防洪应急大会，全力保障电力输送。而且安排了 24 小时值班制，人工监测，一旦有断电风险，立刻启动紧急预案。

　　今晚就是方军平的夜班。

　　“灾年呐”，翟晓敏叹了口气，也坐下来，拿起织了一半毛裤，一边看电视一边织。方笑安的那一条织完了，方笑宜的这条还差个锁边，也完事了，今年冬天孩子们肯定能穿上。

　　电视里正好在播出一则寻人，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少年，领着一个八九岁的少女，面如土色，满身泥泞。少年说洪水袭来的时候，他只来得及抓住身边的妹妹，爸爸妈妈和八十岁的奶奶被洪水冲走了，如今不知去向。

　　“妈妈”，方笑宜一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发紧，“那些被洪水冲走的人，如果会游泳，会死吗？”

　　电视上的画面太惨了，成千上万的人被洪水冲毁家园，流离失所，在简易帐篷里喝上一碗热粥都是奢侈，看得她揪心。方笑安还小，压根不懂什么是洪水，但此时也小脸抽抽起来，坐在一旁不出声。

　　翟晓敏陷入两难，她没办法直接开口说，被洪水冲走基本就是死路一条，和会不会游泳关系不大。可看着方笑宜发红的眼睛，话到嘴边，却也不忍伤害孩子的心。

　　“很危险，但有的人会被救下，也有的人会自救，也不一定都是坏的结果。”翟晓敏安慰道。

　　方笑宜稍微松了口气，此时门口有响动，拧钥匙的声音。家里就她们娘仨，没有男人，翟晓敏一下子警觉，瞬间坐了起来。

　　探头一看，是方军平。

　　“你咋回来了？不是值夜班吗？”翟晓敏纳闷。

　　“回来收拾点东西。”方军平声音平稳，脸色却不太好看。

　　“收拾东西？要出差啊？”翟晓敏更纳闷了。方军平这个工作，出差并不多，偶尔有去外地的学习或者开会，也都是提前很久就通知了，哪有这么临时的时候。

　　方军平的表情凝重，回家这一路他都在坐思想斗争，到底要不要告诉她们娘仨，毕竟是危险的事，不想让她们在家担惊受怕。但不知道要去多久，再抬头看看电视上正在播的新闻联播，估计这事儿瞒不住了。

　　“洮河堤口决了，电力全部瘫痪，局里想让我带队，去抢修。”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只剩下新闻联播的声音。翟晓敏傻了，连带着方笑宜、方笑安，全都楞在原地。

　　新闻联播的播报清晰地传进耳朵。

　　“今日凌晨 5 时 28 分，松江支流洮河上游出现了第二次洪峰，洮河水位也持续上涨，大堤发生决口，决口位于洮阳市城区大堤上游段 4 号—5 号闸口之间，洮阳市全境电力、通信瘫痪。中央军委紧急调动沈阳军区集团军和当地武警部队联合作战，正在堵口；电力、通信也在争分夺秒地抢修当中……”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静静地听，隔了一会，方笑安“哇”地一声哭了。

　　“……抢修班都是小年轻，业务没问题，但也都没见过大灾大难的。局里的意思，让一个岁数大点的人带着。我年龄适合，农村出来的，能吃苦，以前也算半个专业运动员，身体底子好，抗折腾……”

　　“去，得去。”翟晓敏反应过来，去衣柜最上面掏行李袋，要给方军平收拾衣服。方军平没想到翟晓敏答应得这么痛快，本来还准备再说点，此时识相地闭嘴了。

　　方军平便去哄大哭不止的方笑安了。翟晓敏走到衣柜前，说是收拾行李，但心里没着没落的，蹲在衣柜前愣神，压根不知道该给方军平装点啥。

　　“妈妈”，方笑宜站在翟晓敏身后，怯怯地唤她。

　　“嗯”，翟晓敏试着集中精神，答应着。

　　“爸爸以前是体育老师，会游泳吧？也会……自救吧？”

　　翟晓敏心下五味陈杂。方笑宜这孩子从小心思就重，此时孩子想的是什么，她当然知道，她又何尝不害怕……她正绞尽脑汁想，怎么和孩子们解释，让他们放轻松，却听见门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