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娟和李霞忙活了一桌子菜，想尽办法宽慰翟晓敏，却得到了林淑珍的盛赞。

　　“好吃！好吃！哎呀亚娟这个扣肉炖得太烂糊了，我这个没剩几颗牙的老太太都能吃，晓敏呐，你可得多吃点。”

　　“就是，晓敏，你就听大家的，方老师身体素质那么好，肯定没事”，刘亚娟边说边给翟晓敏和两个孩子夹扣肉，“你呀，就把心放肚子里，带孩子安心在这儿住着，咱们大家都在一起，有啥困难还怕不能解决的？”

　　“就是”，李霞也帮着劝，“我让由小峰来，他都不来，说咱们把自己照顾好了就行了。你听我的，晓敏，老爷们糙着呢，不用操心那么多。”

　　翟晓敏点点头，勉强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话虽这么说，但这非典，说不准就死人，谁不害怕，谁不惶恐。

　　“彦子，你上午不是在春华吗？大盘咋样？”李霞试图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一边吃一边问周彦。

　　周彦撇撇嘴：“别提了，一泻千里。”

　　大家都不做声了，半晌，各自叹气。

　　自从 2001 年的牛市结束，两年了，股市一直震荡调整，而且大趋势是向下的，看这架势似乎要一熊不起，最近更是创了新低。

　　“意料之中”，刘亚娟筷子在碗里扒拉着米粒，“赶上非典这种事儿，股市能好就怪了。”

　　“医药股还不错，但咱们都没有买吧？别的都不行，量都跌没了。”周彦毫不掩饰如今股市的惨淡行情，引来众人一连串的叹气。

　　周彦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撂在桌子上，郑重其事：“所以啊，外面现在乱七八糟不安全，大盘也没啥指望，你们就安心呆在我这儿，至少大家互相有个照应。”

　　这一安心，一周就过去了。

　　方军平果然没什么事，至少没有发病的迹象，基本可以确定没有感染。但方军平让翟晓敏别急着回来，带着孩子在周彦那继续住一段时间。那跟个世外桃源似的，反正现在孩子们也不上学，一大家子人在一起他也放心，至少安全。

　　认识这么多年，但大家一起生活还是头一次。五个房间都被安排得满满登登的，周彦带着林淑珍住一间，翟晓敏带着方笑安住一间，刘亚娟、李霞和方笑宜，一人一间。这些人在一起本来爱乐呵，但之前方军平的事情悬而未决，心里总归是惦记。现在好了，确定方军平没事之后，所有人都彻底宽了心，屋子里每天欢声笑语，忙活得不亦乐乎。

　　徐大明和由小峰要盯着自己的厂子，回不来。简耀辉偶尔来，毕竟这离他上班的地方还是挺远，不方便，偶尔加班晚或者第二天早起有重要的事，他就自己住家里了。即便没有男人，女人们也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刘亚娟和李霞负责做饭，每顿四菜一汤不重样。而且刘亚娟这个人，就喜欢别人夸她做饭好吃，光做不行，经常给人夹菜、劝人吃饭。方笑宜因为太瘦，理所当然成了被“劝饭”的重要对象，每顿都感觉吃到了嗓子眼儿。翟晓敏负责家务，收拾得井井有条，看着就舒心。方笑宜和方笑安，一人一间屋子学习。特别是方笑宜，下半年就升初三了，一点不敢怠慢，每天在周彦给她准备的小房间，做练习册都做到深夜。

　　忙碌且安心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一周又过去了。

　　周末通常简耀辉会过来，刘亚娟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折腾新花样。果然，没一会门铃就响了。

　　方笑宜在做题，方笑安跑过去开门。

　　简耀辉这人不苟言笑，家里家外老是绷着一张脸。其实每次见方笑安，虽说都给他带好吃的，但方笑安就是害怕他。几次见了人，都是小声打个招呼，然后逮着个空儿就溜了。

　　这次，方笑宜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到方笑安往回跑的脚步声。简叔今天有笑模样了？还是方笑安和他相处久了，不害怕了？

　　正纳闷儿，就听到门口传来方笑安“咯咯咯”的笑声，像是掩盖不住兴奋似的，几乎是在大喊。

　　“家奕哥！”

　　半年没见，徐家奕肌肉线条肉眼可见地紧绷，一身运动服，坚实又挺拔，感觉个头也往上又蹿了点。

　　“其实没长个，是练得更壮了，显得。”

　　大家闻声围过来，谁也没想到徐家奕这皮猴子会突然回来，都是又惊又喜。林淑珍拄着拐棍颤悠悠地出来，也是合不拢嘴。最惊喜的就是周彦，一下子没忍住，直接掉眼泪了。

　　这非典说来就来，本来她就很担心徐家奕一个人在外面，但又不敢在大家面前表现出来，特别是怕林淑珍跟着惦记。这下好了，儿子回来了。周彦平时那么温和的人，此时也忍不住手抬得老高，在儿子铜墙铁壁一样的肩膀上打了两下。

　　“臭小子，不提前说！”

　　徐家奕臭屁劲儿又上来了，俯身一下子抱住林淑珍：“奶！你看我妈，我都这么大了，回趟家还要挨打！”

　　众人大笑，林淑珍满是皱纹的手，颤巍巍地举高，按在孙子的后背，像小时候一样，一下一下拍着。

　　“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周彦吸吸鼻子，整理了下情绪，总归是高兴的事儿，乐乐呵呵的。

　　“你这臭小子，咋知道我们在这儿啊？”周彦问。

　　“本来回家了，结果家里一个人没有，就去我爸那了，我爸说的。”

　　“这回是放假了？能多待几天？”

　　众人这才注意到，和徐家奕一起进来的，还有个挺大的行李箱。

　　“所有的比赛都推迟或取消，队里就放假了”，徐家奕说着，眉头皱了起来，“非典挺严重，特别是北京和广东，比想象的严重。我都不敢坐火车，是搭队友的车回来的。”

　　平时在一起生活欢声笑语，但对于非典，每个人都不想提起。谁也不知道怎么一夜之间生活就变成了这样子，情绪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纷纷叹气。

　　“算了，已经这样了，咱们也做不了啥，只能保护好自己”，刘亚娟一贯乐天派，“家奕，想吃啥，娟儿姨给你做去！”

　　徐家奕也不客气：“娟儿姨掌勺的话，那锅包肉必须得吃啊，第一口吃都呛鼻子的那种，我都馋了半年了！”

　　刘亚娟就愿意听别人说她做饭好吃，开心得不行，转身就回厨房准备锅包肉去了。今天估计得好几个菜，大家都张罗着去帮忙，方笑宜站在众人身后，正在想自己要不要也去干点力所能及的，忽然就感觉到一双大手罩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手掌干燥，温暖。照例，呼啦了两下头发。

　　“小矮子，你厉害了啊，见到我都装没看见了是吧？”

　　这半年，方笑宜已经拼命在长高了，可还是连他的肩膀都不到，只能抬起头，看半年没见的人，一脸坏笑。

　　少女仰着小脸，白皙纯粹的脸庞，嘴唇薄而细粉，乌黑发亮的眼睛直直地望向自己，像直倔强又乖巧的小鹿。

　　大半年没见了，小矮子……似乎长大了不少。

　　可能跑出来得太着急了，手里还攥着笔。和以前一样，看着又傻又可爱。

　　可眼神里，却又像是有了丝不一样的东西。

　　那个瞬间，徐家奕心脏感觉漏跳了一拍。

　　“想我……想什么呢？问你话呢。”

　　少年经过了变声期的嗓音，低沉了许多。话不受控制地说出口，半路却迎来了转弯，转向了本就该属于他们俩的正轨。

　　方笑宜没答。

　　天知道，他得知广东起了疫情、而他在那边比赛的时候，她是什么心情。

　　就是心脏一整颗堵在嗓子眼，吐不出，又咽不下，憋得要死。脑子也不听使唤，总是不由自主去想那些坏结果，然后又强制自己不许想，活像个精神病。

　　她眼神动都不动一下，直接看进他的眼睛。

　　“嗯。”

　　嗯？

　　她说嗯？

　　她的这个嗯，是听懂了他问想不想他？

　　徐家奕脑袋要炸，但理智告诉他，是他意会错了。

　　可能他听错了。

　　也可能，压根她的注意力就没集中，随便应付自己一声。

　　但无论如何，他都打算私自珍藏这个时刻，即便是误会，对他而言，也珍贵。

　　如果真的是会错意，就当他胡言乱语吧。

　　这回按在她头上的手没去呼啦头发了，而是抚向了后脑勺，扣住。

　　他点点头。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