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是打工人一致的忙碌期。新一年的年度规划和预算、公司年会、人才盘点、年度绩效考核、年度评优、年终述职...周茉忙得焦头烂额，毫无喘息的空间。

　　Maygoo 的年终奖一直都和年度绩效考核挂钩，计算基数为岗位 3 个月的基础薪资。今年的考核制度根据奖金总包测算进行了改革，拔高了考核结果为 S 级（最高级）和 A 级的奖金系数，降低了考核结果为 C 级（最低级）的奖金系数。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今年员工拿到 C 级的考核结果，奖金系数就从往年的 0.7 降为了 0.5，足足少了 20%。

　　木桶总是取最短的那块作为高度，而管理者讲究管理平衡，自然是盯着最高的 S 级和 C 级名额。

　　这一系数改革让凡屿仓储中心的几个 leader 极为不满，因为考核指标一直以来都实行强制分布法强制分布评估法，是一种人力资源管理中常用的绩效评估方法。它通过将员工的绩效分数分布在一定的区间内，从而避免了普遍的高分倾向或低分倾向，使绩效评估更加公平和客观。，以一级中心为单位，按中心总人数的百分比去计算各个级别的名额。而这样的计算规则对劳动密集型的仓储中心而言是一把双刃剑，手下的人越多，也就意味着 S 和 C 级的名额越多，还要在大中心的基础上再去分配各个级别的名额给二级部门。

　　绩效考核是有效的团队管理工具，能够促进团队活性，避免出现吃大锅饭的现象。但对部分管理者而言，是一件极为微妙和头痛的工作。尤其是在年度考核计算基数的变大的时候，会直接对员工收入造成比较大的影响。

　　虽然评分规则是公开透明的，但管理者考虑到员工的家庭情况，个人情感上还是会于心不忍。特别是今年 C 级奖金系数降 20%的情况下，管理者都巴不得手上越少 C 级名额越好。

　　因为 C 级名额分配不均，几个部门 leader 把事情闹到了周茉这里。仓储中心总监不想管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坐在一旁看热闹不吱声。

　　“这次的绩效考核我没办法评，我觉得我所有的员工都值得 B 级或以上。”

　　“员工辛辛苦苦跟着我干了一年，完了我给人家评一个 C...行！往年奖金系数 0.7 还好说，我还能给员工画饼鼓励一下，今年系数直接变 0.5，少这么多钱，我怎么和员工交代啊？”

　　七嘴八舌的场面，吵得周茉的脑瓜子嗡嗡的。

　　她深吸几口气，舒缓积压的情绪，然后才开始给各位大佬赔笑脸，梳理逻辑：“我理解各位的心情，大家都是好领导，都想为员工争取福利，员工会感谢你们的！”

　　“但是嘛，公司制度就是制度，是没办法轻易改变的，仓储中心的各个级别的名额也已经按规则定死。咱们不能只看 C 级名额，仓储中心 S 级的名额也是比别的中心要多的呀！”

　　立马有人跳出来说话：“可 S 级名额和 C 级名额也不匹配啊！那么多 C 级，一共就分了两个 S 级，哪里够三个部门分？”

　　“那我们现在尽量让名额分配得公平一些嘛！”周茉转身拿大头笔在白板上写下各个部门的人数、仓储中心各个级别的名额数量，自己先拿计算器演算了一遍，心里有数才继续往下说，“我给的建议是这样，因为 S 级名额只有两个，C 级名额有十二个，所以占 S 级名额的两个部门，占 C 级名额的数量也要比没占 S 级的那个部门多。具体多多少，还要再搭配 A 和 B 级的数量再精算一遍。这样的整体分配原则相对会比较公平，大家觉得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其实这个浅显的道理大家都懂，只是缺一个和事佬去做这个分蛋糕的人。

　　事情没到这里就结束，又有人跳出来，阐述他们闹这一场的最终目的：“那你再给我们争取多一个 S 级的名额，三个部门都有一个 S 级名额，这样不是更公平吗？”

　　周茉揉了揉太阳穴，脸上的笑容因为内心的不耐愈加灿烂，脸颊两侧绽开圆润的漩涡：“我也很想帮大家争取，我巴不得咱们的员工都能多拿钱，这样员工更稳定，我的 KPI 也更好看...但是我们的身份不只是员工，还是公司的管理者。既然公司的制度这样颁布就肯定有它的道理，我们需要做的是贯彻和执行。再说了，如果连管理者都不服从公司，那手下的员工怎么服从公司呢？”

　　“公司的奖金预算肯定是卡死的，每个中心都想增加名额的话，肯定是不现实的。”

　　“如果大家坚持，那么申请多一个 S 级的名额总要有理由吧？各位一起看看有什么理由能先说服我的，我再拿去总监那边为大家申请。”

　　众人交换眼神，却没人继续跳出来说话。周茉立刻就知道这话算是暂时堵死了在座各位 leader 的嘴了。业绩嘛，肯定有，但是突出到能多要一个 S 级名额的业绩，还是很难拿出来的。

　　周茉先瞥了一眼仓储中心总监的脸色，确认没有问题后就继续往下说：“没有的话，那咱们还是先按占 S 级名额的部门多占 C 级名额的原则执行，大家商量出到底哪个部门不占 S 级的名额，我这边再根据决定，测算好每个部门各个级别的名额数量给大家。”

　　给了一巴掌自然要给回一颗糖，周茉这会儿又低声下气地开始赔笑脸，贯彻她的服务意识：“当然，如果大家对员工绩效考核评分拿捏不准，随时欢迎来找我。我可以和各位一起回顾员工今年各方面的表现，给出评分建议。”

　　年度绩效考核名额的争议勉强揭过一页，综合服务部的工作按计划稳步推进，周茉就在焦头烂额的忙碌中结束了 2019 年的工作。

　　2020 年的元旦假期恰逢周三，没有调休，只放元旦当天的假，因此周茉拒绝了郭彦今元旦外出跨年的邀请，准备继续打开“缝纫机”继续缝纫她的述职 PPT。

　　郭彦今已经成功通过了试用期，工作渐渐得心应手起来，忙碌程度较之前下降。跨年前后那两天他不用直播，是可以好好放松的休息日。他之前天天泡酒吧厌恶了酒精，这会儿又开始想念酒精的味道，也开始想念人群的热闹。

　　周茉理由充分地拒绝了郭彦今，他却不想让周茉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家里跨年，找了百般理由都没能成功蛊惑她，他也不气馁，准备在跨年那天再想办法把她拐带出去。

　　深海市已经禁燃烟花多年，只有在商场、酒吧等商业场所才能找到浓烈的跨年的气息。于是每年的 12 月 31 日，外出跨年的人群倾巢而出，四处寻找可以倒计时的地方，到处都人满为患。

　　短短十公里不到的路，周茉足足堵车堵了一个多钟，好不容易才把车开回家。进门扫见凉透的菜肴和因为长时间等待而蔫巴巴的郭彦今，她急忙露出歉意的笑容。

　　“不是让你先吃吗？”周茉没好意思提，她饿过头在车上吃了一根能量棒了，这会儿腻得很，根本不想吃东西。

　　“我下午去健身前吃了东西，现在还不饿。”终于等到周茉，郭彦今急忙起身去微波炉热菜，又趁机暗示她，“我们这会儿吃完饭，出门应该过了出行高峰期。”

　　周茉闻言攥住了他的手臂，明确地从他的表情里抓取到了外出跨年的渴望，无奈地笑，重申立场：“你去吧！我今晚在家做 PPT。这份 PPT 真的对我特别重要，关系我的晋升。”

　　“PPT 不差这一晚啊！你最近太绷着了，眉头都能夹死苍蝇啦！而且跨年一年才一次，这是我们的第一年，一起出去玩不好吗？”郭彦今放下了手中的餐碟，转而伸手去搂住周茉，替她整理散落的碎发，温柔的眼波在她脸上流连，试图打动她。

　　郭彦今知道周茉最近情绪十分紧绷，是急需放松的。换了其他时间他一定依着她，可今天是归零重启的跨年，他还是希望他们能一起在外面放松一下的。

　　况且他们见面的频次一直就不高，周茉几乎没有表现过黏人和强占有欲的一面，和他以往谈的恋爱完全不一样，这让他时常感到不安。

　　郭彦今这话几乎是把周茉架起来了，不去显得她完全不重视他们的第一年似的。实际上周茉并不在乎这些仪式感，换了其他时候，她一定会迁就郭彦今的意愿，但这次涉及她很重视的晋升述职，再加上她堵车堵得情绪焦躁，嘴里的口腔溃疡吃饭喝水都疼，确实没有心情出门。

　　“抱歉，阿今。”周茉压下心底的情绪，踮起脚尖在他唇角印上一吻，无声地示弱，“你自己去玩吧！不用勉强自己在家陪我，不然我会良心不安。”

　　人与人的相处总是要互相磨合的，显然这次他们俩都不想迁就对方，不如直接分开行动。

　　郭彦今的眼眸被堆积的失落彻底淹没，他眨了眨眼睛，晃掉那些不满的情绪，重新扯开一个笑，若无其事地捏着她的后脖颈：“那我今晚会晚点回来。”

　　“好。”周茉一直觉得谈恋爱需要保有独立的空间，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晋升述职是面向多人的汇报，PPT 除了要顾及上级、平级和业务部门多方对象的不同关注点，展示个人工作成果和关键行为过程等内容之外，还要关注目标的完成度、个人完成度对公司目标实现的作用...如果想晋升，撰写报告和提前演练都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一点也马虎不得。

　　周茉这份报告的撰写已经接近尾声，目前正在检查目标是否符合 SMART 原则SMART 原则是一种用于设定目标和制定计划的有效方法，由五个要素组成，有助于确保目标清晰明确，易于实现和评估。等逻辑问题，同时在回顾 PPT 的过程中，思考可能会被提问的问题。

　　虽然周茉平时经常需要汇报，但报告的重要程度不一样，容错率不一样，心态自然也不一样。这次述职周茉的痛苦程度比当年毕业答辩更甚，带着鸢鸢在外跨年的裴知夏听说后还嘲笑她，这么紧张是因为公司给发钱，而学校不给发。

　　周茉无奈苦笑，既是钱也不是钱的问题，升职确实会加钱，但对已经 30 岁的未婚未育的她而言，升职更重要的是可以增加职场竞争力，是可以让职场陡峭的路变得稍微平坦一些的机会。

　　年底法院根本立不上案，裴知夏的律师动用了各种手段，好不容易才帮她拿回了那三万块定金。面对这笔失而复得的钱，裴知夏也想开了，决定好好犒劳自己，跨年夜正带着女儿在外面豪掷购物，给周茉发来商场人山人海的照片。

　　施迹晴也在三人的小群里发来乌压压的人头照片，并锐评：[我就是大傻缺，每年都被朋友骗出来倒计时，挤得我骨头都要散了！]

　　[跨年夜交通更是痛苦，零点还虔诚许愿的人们，一过零点就化身丧尸，面目狰狞地各种找办法回家！]

　　[开车堵车还找不到车位，找到了跨完年排半小时队出停车场！不开车出门，散场打不到车回家，甚至共享单车都找不到一辆！]

　　周茉笑着回了个周迅的“好多人啊”的表情包，随后放下手机，将注意力集中回电脑屏幕上。注意力高度集中时的时钟好像被神明飞快地拨动，一眨眼一整晚就过去了，周茉急匆匆地赶在零点之前洗了个澡。

　　准备吹头发的时候，放在卧室的手机响了起来，浴后的发丝还在不停地滴水，她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接起电话。

　　这个时间点，周茉理所当然地以为是郭彦今卡在零点之前，要和她电话倒数，因此没有刻意查看来电显示。

　　不料电话那端响起的却是另一道熟悉的嗓音，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周茉。”

　　夜晚的噪音在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周茉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没有被毛巾吸掉的水珠四处逃窜，甚至有一滴差点滴进她的眼睛里。她鸦黑的睫毛一颤，那滴短暂停留的水珠又顺着肌肤纹理继续滚落下去，随着那些不可言说的情绪一起消失。

　　“什么事？”短暂的愣神过去，她的动作很快恢复如常，歪着脖颈，一手不急不缓地擦着头发，一手不远不近地拿着手机。

　　其实周茉已经猜到方羡要说的是什么了。

　　也不知道方羡是哪里来的仪式感，往年他都非要做第一个和她说新年快乐的那个人。

　　果不其然，方羡接着说：“想试试，看能不能继续做第一个和你说新年快乐的人。”他的声音听起来饱含雀跃和侥幸，像是一首流畅的变奏曲，“还好，还有两分钟，我挺幸运的。”

　　周茉眼睫颤了颤，正思考说点什么，手机又响起提示音，翻转手机一看，发现是来自郭彦今的来电。

　　这样戏剧性的巧合让她胸口一堵，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