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年的下半年，方羡完成了几件事：将一手创办的科技公司所持股权出售给两位合伙人，订婚走完程序顺利获得了方程集团 2%股份，入职童氏开始负责和方程集团的合作项目，将手上筹措的所有资金用于隐名持股臻古资本...

　　方程作为方程集团的大股东兼董事会主席，一直掌控着集团实际的决策权。九月，方程突发脑卒中，抢救后急需静养的方程需要将决策权交给暂代的人选。这一突发的意外，无形中为方家俩兄弟的合谋推波助澜了一番。

　　即便是上市公司也难逃血缘继承那套，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选只会在方家的三个儿子里产生。方羡已经到童氏入职，那么接班人只会在剩下的俩人之间产生，拥有多年积累的方砚看似在这场战役里稳拿赢面。

　　只是方家俩兄弟没想到的是，方程提前察觉到了俩兄弟变卖资产折现的小动作，联想起之前方羡主动索要股份的要求，不得不怀疑这俩儿子有异心。方程不容许他的权威被挑战，还隐约担心遭到当年江粤那一系列事情的反噬，直接发起股东大会提名，将另一个草包儿子方引棠推上了执行董事的位置。

　　大概是疾病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衰老，方程还在背地里立下了遗嘱。

　　方砚花高价从律师那里打听到了消息：除开之前签订的协议里预留给方羡结婚的 3%股份，方程手中剩余的方程集团股份分得巧妙。

　　采用有限公司对上市公司进行持股是很常见的持股形式，方程持有 90%程序资本的股权，程序资本持有方程集团 6%的股份。遗嘱分配由方砚和方羡平分程序资本的 90%股权，以实现对方程集团的间接持股。而方程手中直接持有的方程集团 22%股份全数留给方引棠。

　　被利益捆绑才能始终是一家。方程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他们仨兄弟只有联合起来作为一致行动人，才能实现对方程集团的共同控制。

　　就算方程和方羡有异心，所持的股份累计起来也不会比这个备受宠爱的小儿子多，方引棠始终在集团保有一席之地。

　　一贯情绪稳定的方砚气得砸了几个杯子，也没能把这口气咽下去，得不到的东西宁可彻底毁去，他们直接抛弃了原本准备利用臻古资本细水长流进行持股的计划。

　　对于方引棠的执行董事提名，心寒的方砚和方羡仍然保持兄友弟恭的一面，甚至还在股东大会的时候投了赞同票。

　　背地里，俩兄弟变卖了大部分资产，方羡从江家弄来了一笔钱，方砚动用了妻子钟家那边的资金，压上了所有的现金完成了对臻古资本近年来的最后一笔隐名持股，实现了臻古资本的 20%持股。

　　其实俩人近年一直在逐步增加对臻古资本的持股，但由于方羡实在没办法再等，导致最后这次的资产变卖动作太大，这才招来了方程的注意和提防。

　　方程集团和童氏合作的度假园区项目需要在规定时间内筹措大量的资金，而方程集团在上半年刚收购了一家公司，手上能用的现金流十分紧张，因此扩股增资是势在必行的动作。

　　如果是方程这个老狐狸亲自坐镇，那么方砚俩兄弟或许还没办法钻到空子，可偏偏方程在脑卒中之后留下了后遗症，无法集中精力管理公司。

　　方引棠这个急功近利的家伙上任，方砚联合亲信费心做了个局，就成功让方引棠从他手中抢下臻古资本，引进这家公司对方程集团进行协议注资，作为他上位后的第一个功勋。

　　在方引棠的引荐操作下，臻古资本成功通过股东会决议，方程集团与臻古资本签订包含毒丸条款的价值 10 亿元的可转换债券融资协议，同时臻古资本获得 2 个董事会非执行董事席位。

　　实际上这份协议高利率、低转换价格，对方程集团而言是十分昂贵的选择，能让臻古资本获得超出市场水平的高额收益率，这也是方家俩兄弟和臻古资本谈判合谋的先决条件。

　　本来这个刽子手是由方砚在合适时候来当，却没想到方程居然把方引棠推上了执行董事的位置，而方引棠这个草包就这样急功近利地进了他们联合设好的局。

　　如果股价趋于稳定向好的话，臻古资本持有的可转换债券将在转股期全部转换为方程集团的股票，臻古资本会一跃成为继方程之后的第二大股东，获得重大话语权。

　　如果事情发展不顺利，方砚也会借由这份协议，配合其他事情发难，让方引棠这个草包彻底卸任执行董事。

　　臻古资本这个炸弹需要在恰当的时机点燃，方砚和方羡继续矜矜业业地工作，戴着假面和方程扮演相亲相爱一家人，实则暗自观察，耐心等待那个恰当的时机。

　　然而战线拉得越长，方羡的情绪就越是焦躁，周茉总是在他的梦里，一次又一次地离他而去。有时候是坠落悬崖，有时候是突然消失，有时候是怎么也追不上的背影...尽管用尽了所有自制力去健康生活，方羡却还是沦为了无法脱离安眠药入眠的失眠患者。

　　方羡知道他现在作为童一瑶的未婚夫，没有资格打扰周茉，也知道她并不想看见他，可他仍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渗入她的生活。

　　方羡像一只阴暗的蛆虫，暗暗地窥屏，从郭彦今的微博动态的蛛丝马迹里获取信息，反复猜想他们的生活。

　　他知道周茉还和郭彦今在一起，他们过得很好，忙碌工作见不到面的日子会留言和视讯，见面的日子会一起逛超市做饭，周茉出差会特地给他带礼物，还会互道想念...他甚至在周茉的小区门口，不止一次地亲眼看着他们手牵手从他的车前经过，他却孤零零地坐在车内无能为力。

　　明知道网上发布的内容很可能是郭彦今包装过的，方羡还是恨得连呼吸的本能都快忘记。

　　周茉之前从不说想他，给他买的东西很多都是奢侈品配货，又或者是逛街顺手挑的。他对他们甜蜜的情侣日常感到折磨和窒息，却还是忍不住继续窥屏关注，姿态狼狈得连他自己都厌恶。

　　2019 年的最后一天，方羡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家里，那根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断开了。

　　等待，他这小半生总是在无边无际地等待。等待蓄积资本，等待机会扳倒方程，等待和童一瑶解除婚约，等待回到周茉身边，等待重新回归他感兴趣的创业赛道...他向来擅长忍耐，可他不是设定好的程序，偶尔也会灰心丧气，一秒钟也没办法再等待下去。

　　想起往年从未错过的那一句新年快乐，他终于按捺不住，抓住名正言顺找她说话的机会，抱着一丝侥幸按下了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

　　方羡知道谈论别的都是越界，因此他的渴求格外地少，他只想和她说上一声新年快乐，延续以往每一年的习惯而已。就连银行都会趁着这个机会群发祝福短信伺机营销，他打这样一个电话应该算不上太打扰吧？

　　等待接通的过程，心跳又回到了那年他问她愿不愿意交往时的频率，他在心底无比虔诚地祈祷，幸运会和当年一样降临在他身上...或许跨年夜郭彦今在直播工作呢？或许周茉今天心情好会接呢？

　　这份幸运只降临了一半，周茉接了他的电话，却在 23:59 分的时候告诉他：“方羡，不必特地和我说新年快乐。阿今给我打电话，我挂了！”

　　方羡眼底的光彻底陨灭，攥着手机的手无力垂下，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混沌而模糊，随着一些水分的流失后又重新清晰起来。

　　方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他们相识的第十一年，也是他唯一一个没能第一个和她说新年快乐的跨年夜。

　　“现在是 2020 年 1 月 1 日零点零分，新年快乐，周茉。”他抬起手机又瞥了一眼时间，颓唐地闭上眼睛，隔着几十公里，为那个他牵肠挂肚的人送上隔空的祝福。

　　*

　　周茉接通了郭彦今的电话，听筒里却十分安静，没有郭彦今说话的声音，也没有酒吧嘈杂的背景音。

　　“喂，阿今？”周茉疑惑地发问，依然没能获得对面的反馈。

　　脑海中闪过一个最为狗血的猜测，她扭头往房间门口看去，顺着地上颀长的影子上移，看见那个不应该在此刻出现的人。

　　郭彦今举着手机放在耳边，掀起薄薄的眼皮，神色复杂地盯着她，周茉一时间竟然没有读懂他此刻的情绪。

　　“你回来啦？”周茉讪讪的，知道他一定是听见了刚刚那句话误会了点什么，赶紧放下手机，趿拉着拖鞋往他那边走去。

　　随着低头的动作，散下的刘海掩去郭彦今眼睛里那些晦暗的情绪。他非常自然地拨弄她肩上湿漉漉的还在滴水的头发，又勾着她肩膀上带着潮意的干发巾帮她擦拭头发。

　　“我刚刚...”

　　“新年快乐。”郭彦今眼神虚焦，避开了和她的对视，似是对刚刚那一幕完全不好奇，率先开口堵住了她想说的话。

　　“新年快乐。”周茉任由郭彦今帮她擦拭头发，鼻尖嗅到他身上有些重的酒气，踌躇两秒再次开口辩解，“刚刚我确实是在和方羡通话，是他打过来的。我一共就和他说了两句话，接着就要接你的电话。”

　　“好，我知道。”郭彦今不在意地笑笑，眼疾手快地用手心接住一滴落下的水珠，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肩膀，示意她去看已经变得透明的睡衣，仿佛今晚他只关心这些小水珠似的，“要不先去把头发吹一吹？”

　　周茉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轻轻摇了摇头，想再哄一哄他：“不了，我...”

　　“哦，那就不吹，我们直接做吧！”

　　郭彦今的情绪骤然爆发，粗暴地伸手扳过周茉的脸，去吮吻她娇嫩的唇瓣，通过唇舌将热烈的酒气直接传递她。带着水分的发丝时不时擦过他的手和他们的脸，将那股弥漫的潮意渗透进他们的身体，两颗心吸入了足够的水分，也变得泥泞，溃烂。

　　不够，完全不够，身体腾起的那股躁意像是活跃期的火山一样按捺不住。另一只大掌莽撞地顺着衣角钻进去，透过粗粝的指腹让她一起感受从室外带回来的凉意。

　　嘴里的口腔溃疡因为这个剧烈的吻疼痛起来，周茉难受地弓起了身子，用手去推郭彦今的胸膛，却被当做欲拒还迎的调情，攻略的势头更加猛烈。她只好用了点力气去咬嘴里那条滑溜溜的舌，成功让他吃痛才不得不松开她。

　　暧昧的银丝勾连在两人之间，随着分开的动作彻底断开。

　　她望向那双沾满情欲和疯狂的眼睛，伸手抹掉那些暧昧的水渍，语气坚定地拒绝：“抱歉，我讨厌酒气。”

　　“...抱歉，那你继续吹头发吧！”郭彦今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悲凉一笑，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外走。

　　周茉知道他这是生气了，连忙攥住了他的手臂，制止他往外走的步伐。她望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困惑地追问：“你到底在钻什么牛角尖？我和你解释你也不听。”

　　“你不是和我说早就拉黑他了吗？他怎么还能给你打电话？”郭彦今缓慢回过头来，眼眶发红，眼睛里全是碎掉的玻璃渣，声线激动地上扬，“我提议一起出去跨年你不去，却在家里头发都不吹就迫不及待地接他的电话！”

　　“新年快乐...你们每年都是第一个和彼此说新年快乐的那个人，对吗？”

　　周茉攥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从上次楼盘事件之后她就没把方羡加回黑名单，而方羡在那之后也没再联系过她，除开她生日的那条祝福短信之外，今晚是他们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联系。

　　她不想和郭彦今撒谎，只挑能回答的问题回答：“没有等待和迫不及待，我以为是你的电话，才湿着头发去接电话。”

　　郭彦今不是傻子，周茉避而不答的问题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他难得表现出强势的一面，咄咄逼人地用视线擒住她的眼睛，要从她的反应里确认他心中的猜想：“如果我没给你打电话，你们是不是会继续聊下去，然后成为互道新年快乐的那个人？”

　　周茉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她不知道答案。

　　“小茉莉，你连哄我的假话都不屑说吗？你明知道...你明知道说什么能哄好我。”郭彦今捂住眼睛，喉结滑动，露出一个凄惨的笑。

　　“假设没有意义，我不想对你撒谎，我并不知道答案。”周茉长叹一口气，放柔语气哄他，“在我不知道你就在身后的情况下，你明明也听见我挂断了他的电话，我并没有想和他藕断丝连的意思。”

　　“好，假设可以没有答案，那我们谈谈别的。为什么你从不主动说想我？为什么你从不表达爱？哪怕是哄我骗我也好，为什么不做？跨年这么小的一件事，你为什么不愿意为我迁就一次？”

　　人是世界上最贪婪的动物。郭彦今从最开始的不管什么形式只要呆在周茉身边就好，到希望她和他需要她一样需要他，再到反复假设如果同样的事情换成是方羡，她会不会做出不同的反应...

　　郭彦今认为爱是占有，是贪婪，是心底有一个开裂的裂谷需要另一个人用爱来填满。可他从没在她眼睛里看见同样的占有和贪婪，因此他的不安全感更加剧烈。

　　过往的经历让他看似阳光开朗，实则内里全是阴冷的窟窿，他是一棵需要长期靠爱来滋养的植物。有一天他遇见了另一棵独特的植物，终于心甘情愿地献出了养分，却没有获得同样的回馈，只能开始干枯和萎靡。

　　因果是有轮回的，郭彦今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的女朋友总是反复会追问那句非常俗气的“你爱我吗？”

　　发问的人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追问。不被爱的人总是反复地陷入自我怀疑里，却仍然偏执地不愿意放开那个人的手。

　　他知道这件事圆滑的处理方式是若无其事地揭过这一页，他知道周茉主动挂断了电话，他知道周茉只是重视她的工作，可他偏偏就是愤怒和委屈，心像是被一千根针同时扎着，一整晚都在和脑海里的假想敌较劲。

　　听完郭彦今的质询，周茉茫然又无措，慢慢松开了攥着他的手臂的那只手。她再一次地感受到了他们之间那座感情天平的失衡，开始后悔把郭彦今拽进这段关系里。

　　反驳郭彦今这一连串问题的答案，就在她当时松口答应他确定恋爱关系的回答里：“我对你很心动，但显然比起你外露的感情，我这点心动显得贫瘠。未来太远，我不知道能这点心动能让我们走到哪里...如果这样的我，你也能接受的话，我们就一起携手走下去吧！”

　　周茉什么都没说，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却又彻底出卖了她的心中所想。

　　郭彦今苦笑着后退了两步，仿佛离她远一些能让他鼓起勇气把话说完：“对不起，我知道我在无理取闹。我想我的心态出了点问题，这段时间我会冷静下来，调整好再回来找你。”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湿漉漉的头发和被水汽浸湿的睡衣上，声线竭力恢复以往的温柔，“快去吹头发换衣服吧！别感冒了。”

　　周茉情绪复杂地盯着他，说不出挽留的话。她好像只是比他虚长了年龄，只知道口腔溃疡能靠康复新液治疗，却不知道要怎么修复这段不对等的隐约开始溃烂的关系。

　　怕继续耽搁下去她会感冒，郭彦今果断地背过身往门口走：“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