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茉喝了酒没办法开车，干脆在酒店开了间房，撕心裂肺地闷在被子里哭了一整晚。好在这家酒店隔音效果不错，不至于哭到中途被隔壁敲门投诉。

　　第二天闹钟催命符一样响起来的时候，她连眼睛都睁不开，挣扎着点开手机给自己请了一天假就已经是精神极限，在心底告诉自己再眯五分钟就起来在工作群里安排交代今天的部门工作，却不小心坠入了时间黑洞，彻底昏睡过去。

　　周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好在这天是打工人都在摸鱼的周五，手机里没有太多待回复的工作信息，她一一处理好之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洗手间洗漱。瞥见青蛙一样肿胀的眼皮时，她甚至不合时宜地想笑。昨天换下的裙子像咸菜干一样随意地挂在浴室，显然没办法再穿出门，周茉只好睁着干涩的眼睛给自己在外卖 APP 上下单了一套衣服。

　　失恋这两个字，十五画就足以写完，可周茉不知道她到底要花费多久才能走出失恋的阴霾。眼睛太过干涩没办法开车，周茉在出行 APP 上给自己下单叫代驾的时候，眼前一花，把那行“等待接单”看成了“等待救援”，又险些流下泪来。

　　恋爱时间太长，共同回忆太多，处处都可以触景生情，周茉决定一点点处理掉物品并埋葬这些回忆。回到家楼下停车场后，周茉先是从常开的那辆车上开始清理。车内后视镜挂着的平安符是他们年初一起在寺庙求的，驾驶座的腰靠是方羡买的，副驾驶手套箱的防狼喷雾和后备厢里的车载防卫棍也是方羡硬塞的，周茉把它们一并扔进了楼下垃圾桶。

　　然而周茉的清理也就到此为止。当她回到家里，面对着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由方羡购置填满的东西的时候，她的呼吸开始不畅，一股无力和挫败感排山倒海地袭来。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占据另一个人的生活大概是从随手给对方添置东西开始的，虽然没有同居，但是方羡每周都在周茉家里住上好几天，这间房子像是他另一个家一样自在。

　　她一个人呆坐了很久，像是新入住一样陌生地打量这个拥有无数另一个人生活痕迹的家，她终于彻底放弃了清理的念头。回忆实在太多，除非她彻底搬空这间房子，否则她只能选择和这些鲜血淋漓的伤口共生，和那些纠缠的回忆共舞，直至结痂愈合。

　　周茉最后决定只处理掉方羡的衣物和那堆高价的奢侈品。她联系了几家机构，约定了周日的时间让他们上门报价，又找了几个收纳袋，一股脑地把方羡的衣物扔进袋子里，分几趟扔进楼下的衣物回收箱。

　　整理和搬运这种纯粹的体力工作让周茉的大脑彻底停机放空，短暂地忘却了方羡这个名字。就在周茉满头大汗地准备搬最后两个大袋子的时候，面试回来的裴知夏拧开了大门把手，瞥见袋子里明显的男士衣物，她识趣地没有多问，故作轻快地上前帮忙：“哇，东西看起来还挺重，上天派我来拯救你啦！”

　　在将最后一袋衣物投掷进绿色的回收箱里的时候，周茉的烦恼好像也随着投掷的这个动作被成功地甩掉，心情短暂地恢复了明朗：“谢谢你，夏夏。”

　　“你可是要还给我的，不是说好明天帮我一起去王岩家搬东西吗？”裴知夏观察周茉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话，“还是说，我和鸢鸢再叨扰你一段时间？”

　　“不用，你不是和王岩打过招呼了，还拜托了阿今帮忙吗？”周茉知道裴知夏的用意，一是怕王岩为难她，找个男人武力方面震慑他，二是专门恶心一下王岩，他可以出轨，她身边自然也可以有小奶狗。

　　“害！”提到王岩，裴知夏的脸瞬间垮下来，“要不是钱包紧张，我真想痛快淋漓地说那堆东西全不要了，可是这年头童装比大人衣服还贵，我可以灰头土脸，却不忍心鸢鸢受苦。”

　　周茉正想说点什么安慰裴知夏的时候，就见她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对了，我已经找好工作啦！”

　　深海市是一个讲究效率的一线城市。裴知夏平均每天面五家，面试前不断克服涌出的自卑情绪、面试过程中反复被追问“周末要不要带娃，能不能加班？”“事业和孩子能不能平衡”的心酸过程略过不提，终于斩获了三个 offer，包括短视频模特、客服、行政文员。她最终选择从行政文员做起，明天早上去入职体检，下周一就报到。理由也很简单：公司没有设置夜间福利，员工工位大部分都是离职风，上下班时间相对能匹配幼儿园时间，面试过程中上级直言岗位不怎么加班。

　　按照薪资而言当然是短视频模特的工资比较可观，可工作性质决定它经常会因为项目拍摄进度未达预期而需要加班。虽然行政岗位的工资只勉强够两母女生活，但是裴知夏给鸢鸢报的幼儿园最晚 18:30 之前就得接走，其他的工作很难兼顾到小朋友。看似手里有 offer 能挑一挑，实际上裴知夏根本就没得选。

　　“好耶！那你负责明天的晚饭，我负责买瓶好一点的酒庆祝你找到工作！”

　　不知道是王岩满心欢喜地迎接新生活，还是鸢鸢在场的原因，王岩的情绪很是稳定，他们在王岩家搬东西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他在开门见到裴知夏身后的周茉和郭彦今的时候，还理所应当地把他俩当成是小情侣，客客气气地给他们拿拖鞋。

　　“鸢鸢想不想爸爸呀？”王岩的注意力从一开始就在鸢鸢身上，直接视裴知夏如无物。

　　这正合裴知夏心意，她给郭彦今使了个眼色，让他在客厅看着王岩，避免王岩说出不该说的话，做出偷走孩子的事情。

　　这就形成了王岩带着鸢鸢在客厅聊天玩游戏，郭彦今在旁边陪着，周茉跟着裴知夏在家里四处收拾东西的局面。裴知夏把所有的衣服包包首饰，还有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都打包带走，如果不是周茉拦着，她甚至连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想拿走。

　　王岩最后在看到裴知夏收拾出来的那二十来袋子和箱子东西的时候，甚至都气笑了，忍不住当着女儿的面阴阳怪气她：“这不像是前妻收拾东西，更像是屋主搬家。”

　　裴知夏大大方方地露齿一笑：“我倒是想当屋主，你这么多套房，把这套房子留给我啊！”怼完王岩之后，裴知夏低着头若无其事地叫搬家公司上门。

　　她这会儿才不在乎王岩这点儿冷嘲热讽呢！不赚钱不知道物价贵，少一个盘子就得多花一个盘子的钱。她才顾不上是和前夫的旧物，她只最大化地考虑经济因素想尽量多拿点东西。要不是周茉的公寓没办法放下，她真想把王岩的整个房子都清空。

　　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搬走最后一箱子东西，鸢鸢也到了和王岩分别的时候，她的视线不停地在爸爸和妈妈之间打转，最后还是不舍地和爸爸挥挥手：“爸爸再见，有空记得找我玩！”

　　王岩却不是很愿意松开鸢鸢的手，嘴里的话是对着鸢鸢说的，瞥向裴知夏的目光里却写满了不怀好意：“要不鸢鸢跟着爸爸住几天？你跟着妈妈肯定没有在家里住得舒服。”

　　裴知夏一早就预料到这样的局面，硬生生地抢夺孩子只会让孩子产生逆反心理，因此这会儿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可是鸢鸢不是答应了要帮妈妈一起整理衣柜的吗？还有你的玩偶们，你说你要自己找地方摆的！”

　　周茉趁机帮着说话：“对啊，而且马上星期一了，还要继续上幼儿园呢！不整理好家里怎么上学呀？”

　　鸢鸢扯着衣角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歉意地望向王岩：“抱歉了爸爸，我之前已经答应妈妈了，下次我们再一起玩吧！”

　　王岩恶狠狠地剜了裴知夏一眼，转向鸢鸢的眼波又扭转成温柔和慈爱：“好的，那鸢鸢和爸爸一言为定！”

　　他倒是不怵裴知夏找理由再拒绝父女的见面，因为小孩子的世界里，只要答应了下次，就一定会心心念念地找机会实现。

　　出于某种傲慢，王岩不屑于现在和裴知夏做出拉拉扯扯争抢孩子的行为，他不想给鸢鸢留下不好的印象，因为他坚信这场抚养权的争夺官司他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裴知夏只能乖乖地把孩子还给他。

　　考虑到大家折腾了一下午，晚饭是在裴知夏新入住的公寓附近的餐馆吃的东北菜。锅包肉、酸菜猪肉水饺、松鼠鱼、雪衣豆沙、酱骨架、猪肉炖粉条和京酱肉丝，裴知夏大手一挥点了一桌子菜，这点儿钱她暂时还是有能力支付的，毕竟东北菜是出了名的份量大又价格不贵。

　　因为裴知夏回去还要打起精神收拾那几十袋东西，所以周茉带来的红酒基本上被郭彦今和周茉自己喝掉了。中途还出了点小插曲，服务员在包厢里上菜的时候不小心把汤汁撒在了郭彦今的灰色 T 恤上，一大片明显的油渍救都很难救。

　　服务员是个看起来可能还没成年的稚嫩小姑娘，眼见自己闯了祸，手上的菜品也差点打翻。幸亏郭彦今眼疾手快地帮她接过盘子，稳稳地放在桌子上，随后才抽纸巾给自己擦拭。

　　刚出来工作的小孩犯了点错误害怕极了，满脸都是慌张，大家伙生怕她下一秒嘴一瘪就哭出声音来：“对不起，我...我这几天刚上班，我不是故意的...您这个衣服脱下来我给您洗洗。”

　　意识到这个请求蛮横之后，小姑娘又语无伦次地补充：“或者...可以干洗...您把费用告诉我。”她狠下心一咬牙，“我个人给您支付，只求您不要告诉我经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的...”

　　周茉观察小姑娘的表情，放柔语气安慰她：“你别紧张，没事的。”怕她哭出来又转移话题，“你是刚高考完吗？”

　　“是...不是！我是长期工！”小姑娘欲盖弥彰地仰着脸强调，周茉的这个问题起反效果把她弄得更加局促了。

　　郭彦今闻言随手将擦拭完的沾满油渍的纸巾放到骨碟上，抬起头望向小姑娘，目光里并没有不悦，用不值一提的语气开口：“没事，我这件衣服很便宜，等等回去换一件就好了。”

　　瞥见小姑娘半信半疑的眼神，他又笑了笑，知晓怎么样最快让小姑娘放下戒备心，“衣服夜市摊十块钱一件。你要是过意不去，不如赔我十五？那五块钱就当我的精神损失费？”

　　周茉和裴知夏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装聋作哑，假装看不见 T 恤上那个小小的 logo。

　　事件以小姑娘给郭彦今转账十五元顺利结束，周茉给郭彦今递去小包的湿纸巾，让他再稍微处理一下：“没事吧？”

　　“没事，这有什么的，湿衣服我都能穿到干。”郭彦今轻描淡写地继续低头擦拭那片油渍，面上一片淡然，看不出任何不悦的迹象。

　　周茉的视线却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回忆起他过往的经历和无意中接触过的粗糙的指腹，不敢想象他到底吃过什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