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晶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
她站在医院门口，看着街道上人来车往，触目所及皆是带着烟火气的熙攘，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隔绝了。
在她不知道该往哪去时，忽然有一个小孩走到她面前，递出一张纸条，“姐姐，这是一位叫毕洁的姐姐让我交给你的。”
将纸条塞进晏晶晶手里，小孩便掉头跑了。
纸条上写着：“烟湖亭，见一面。”
……
晏晶晶来到烟湖亭时，毕洁已经在那里了。晏晶晶看着满胡碧波，心境忽然觉得有些平静。
毕洁双手绕在胸前，媚笑道：“不问问我找你来做什么？”
“我们之间，除了他，还有什么可聊的吗？”
“也是。”毕洁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黑色绒毛披肩，姿态高傲，“想来你也知道，阿尧的一整颗心都落在我这儿，我就是想还，也无能为力。”
晏晶晶淡漠开口，“他不爱你，你只是利用了他的恻隐之心，那是同情，是怜悯，但不是爱。”
“你闭嘴！”毕洁忽然捏住晏晶晶的上臂，厉声道：“晏晶晶，敢不敢和我赌一场。”
“你说两年前他对我是同情是怜悯，那这一次呢，两年了，再多的同情与怜悯也足够了，这一次，你看他会选择你还是我。”
话落，毕洁拉着晏晶晶移动了位置。
她背对湖面，而晏晶晶，在她面前。
“啊，救命……”
“扑通”一声，平静的湖面荡起巨大的浪花。
“扑通”
又一声巨响，有一人跳了进去，没多久，禹尧便抱着已经晕过去的毕洁，来到了岸边。
和禹尧一道来的还有两个人，他们是禹尧平日玩的好兄弟。
他们来到亭边将下面两个人拉了上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晏晶晶根本反应不过来，她怔愣地看着这一幕，心底只觉得冷。
晏晶晶看着禹尧不停按压毕洁的胸口，直至她吐出一口水，确保她无大恙，他便让朋友先把毕洁带上车，送去医院。
直到他们离开后，禹尧才带着一身阴寒朝这么走来。
她不分方向，转身就跑。
这边只有一条上山的小道，她用尽力气往上跑，不过跑了一段路，便被禹尧拦住去路。
他的大掌紧紧捏住她的手臂，捏得她生痛，“晏晶晶，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不是我。”晏晶晶惶恐挣扎，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却枉然，“是她，她自己跳下去的……”
“够了，晏晶晶，你就这么容不得她？”手上的劲越发的大，禹尧几乎要将她的手臂捏碎。“今日，我便让你也尝尝她受过的伤害！”
话落，他便拉着她，原路返回。
晏晶晶有些慌，脑袋这时还隐隐抽痛，视线也蓦然模糊起来。
她摇着头，泪将散乱的发丝沾在脸颊上。“不，不是我，你为何不肯信我，放手……”
她用尽力气甩开他的手，一得自由，她便慌不择路地往前跑，但视力骤降，她根本看不清前方是什么，直接一脚踏了下去。
禹尧的心脏骤缩，“晏晶晶，小心——”
“啊……”
男人惊恐间伸手去拉，却仅仅触摸到晏晶晶的指尖，“晶晶！”
那是一个杂草虚长的地方，下面是一个大概四五米的小峭壁。
晏晶晶躺在峭壁下面，身下蔓延出一滩血海……
医院。
禹尧失魂一般瘫坐在手术室门口，他死死的盯着手术室的门，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将近两个小时候，医生出来，禹尧立即踉跄向前，声音颤抖，“怎么样了，她怎么样了？”
“孩子在来这之前，就已经流掉了，至于大人，”医生满脸遗憾：“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 第8章 药石无医
“你说什么？”禹尧眸中布满血丝，俊逸的脸上全是挥不去的震惊与恐慌，“什么孩子？什么尽力了？”
医生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请节哀。”
禹尧猛然拽住医生的衣领，手背青筋暴涨，“她不过是摔了一跤，怎么可能会死，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其他医护人员纷纷向前将他拉开。“先生，请冷静。”
“放手，你们给我让开……”
“够了。”
在众人乱成一团的时候，一道沉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过来。
“禹少爷，你所疑惑的一切，让我来告诉你。”童小然流着泪走到禹尧的跟前。她看他的目光里，带着难以消磨的恨，“表姐跟小姨一样，患了脑癌，晚期了，药石无医。”
禹尧整个怔在那里，脑海似被惊雷击中，神经剧痛。
怎么会？
脑癌……
“你闭嘴！”禹尧忽然吼叫出声，“她没有死。”
“哈哈。”童小然忽然哭着冷笑起来，“自欺欺人有用吗？她死了，就是你害死她的！”
他看着病床上声息宁静，面容沉寂的女人，喉咙瞬间像被刀割一样万般刺痛，“晶晶，晶晶你起来，听话，别睡了，好不好？”
禹尧的意志彻底崩溃，他发狂似的想要往病床冲去，奈高一众医护人员死死将他拉住，一步也靠近不得。
童小然恨极，一把拿过吊药的支架狠狠朝他后颈敲了下去。
一众医护人员愣了片刻，面面相觑，片刻后才手忙脚乱地抬被敲晕过去禹尧回病床上。
童小然冷眼斜了下禹尧，将支架放回原地的，淡声道：“通知禹夫人来医院一趟。”
……
禹尧醒来时已是两天后。这日刚好是晏晶晶的下葬的日子。
禹尧穿着一身病服，不管不顾地跑出医院，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路跑到了晏晶晶下葬的墓园。
葬礼已经到了尾声，墓地前仅剩童小然与禹母以及照顾禹母的一个丫头三个人。
禹尧看着墓碑上那张冰冷却定格了笑脸的照片，神色悲痛，“为什么不等我醒来？为什么要把她埋在这里？她只是睡着了。”
“没关系，晶晶，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出来。”禹尧往前走了几步，跪在了坟墓旁，用手挖那些刚埋起来的土。
“住手！”童小然跑过去，一把将他推开，神色冷漠，“她死了，我已经将他她一把火烧了，然后撒在了西海。”
“童小然！”禹尧暴怒，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手背青筋浮现，“谁给你的权利烧了她？啊？你是找死吗？”
“说，为什么要这样对她？”禹尧垂眸淡淡地看向童小然，“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
童小然愤恨的目光冷冷落在禹尧身上，“这样做，我并不后悔，你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她。”
扔下这句话，她撒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禹尧眸色一沉，手骤握成拳。
雨水沿着墓碑蜿蜒成一道水流，墓碑上的照片被雨水洗刷的很干净。
禹尧静静地看着照片中的少女，心脏宛如重锤击打一般剧痛。
他拿衣袖擦掉照片上的雨水，然后紧紧抱住墓碑，不让冰凉的雨水继续冲刷墓碑。
他将脸贴在墓碑上，轻声呢喃，“晶晶，你就那么狠心，为了不让我见你，就连尸首也要狠心烧了去。”
更古流传，死者，入土为安。
如今她为了逃离他，就连死后也不愿给他留半分念想。
“不，童小然肯定实在骗我，你怎么会死呢。”禹尧指尖轻轻触摸着黑白照片，“你只是生我气，躲起来了。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晶晶，你等着我……”
◇ 第9章 不要丢下我一人
葬礼过后，禹尧在房内抱着晏晶晶的衣物大醉了三天三夜，无论谁进来劝说皆是枉然。
这晚，禹尧依旧醉得一塌糊涂。
昏睡中，他做了个梦里，梦里有她。
梦里，晏晶晶站在他面前，笑容明媚如春日初升的暖阳，带着舒适的暖意。
她笑容很甜。他喜欢看她笑，只是他们结婚后他便很少能见到她的笑容了。
“我要走了，你一个人要好好活着。”
禹尧大惊，慌忙道：“不，晶晶，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求你了，晶晶……”
禹尧自梦中惊醒，汗流浃背。
他粗喘着气，胸口空荡荡的，像被人狠狠挖走了一块。
一夜未眠，禹尧眼袋出泛着青黑，下巴的胡渣也冒出一截了。
几天来，他第一次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管家差点喜极而泣，“少爷，你总算出来了。”
“派人去给我查两年前，少奶奶和毕洁在后湘池塘边以及一周前他们在烟湖亭所发生的事，事无巨细，一一给我查清楚了。”
“是，少爷，我这就去。”说完，管家立即转身想去找人。
“等一下，少奶奶在医院那两天以及后面的葬礼，都是谁办的手续？”
“啊？”管家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整个流程都是表小姐操办的。”
“派人去医院详查晶晶火化的整个过程。”
“是，少爷。”
一连几日，禹尧没再喝酒，但依然整夜待在晏晶晶的房间里，除了处理生意上的事情，他几乎半步不出。
这日，禹尧一言不发地在房间里坐了许久。直到窗外有微凉的风轻轻吹了进来，他才忽然站起来，把窗户关掉。
房间内有晏晶晶的气味，他不能让风将它们吹散。
关上窗，禹尧的注意力被梳妆桌面上摆放的一个木质长方形盒子吸引住了。
这是晏晶晶的东西。
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本淡绿色的笔记本，侧边还有一支黑色钢笔。
他拿起钢笔看了一眼，便记起这是结婚之前，他送她的生日礼物，这是他特意找人订做的，钢笔的侧面还刻了三个字——致晶晶。
放下钢笔，他拿出笔记本，轻轻摩擦笔记本的封面，刚要打开日记本，敲门声却倏然响起。
“进来。”
禹尧拿着日记本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
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来到禹尧面前微微颔首，“少爷，两年前少奶奶和毕洁在池塘边发生的事，我已经基本打探清楚了。”
禹尧脸色微沉，捏着笔记本的手不由得紧了些。“说。”
“我去找了当年伺候毕洁的丫头，她坦白了当年的一切。”
“当年确实是毕洁约少奶奶去的池塘边。毕洁当时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来辱骂……辱骂少奶奶的父母。而且毕洁见您来了，特意做出一个被推下池塘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让您误会少奶奶。”
“而在烟湖亭发生的事情，经过跟两年前差不多，我问了帮毕洁送信的小孩，刚巧那小孩好奇心重，当天跟在了她们的身后，便将当时的对话全部听了下来。”
听完事实的真相，禹尧指节泛青，笔记本也被捏得稍微有些变形。
“毕洁，我必让你生不如死！”
禹尧的眸中萃了深沉的狠，“医院那边呢？”
男子迟疑了一下，终是颔首回道：“我查探了少奶奶从抢救到下葬的整个过程，并未发现异常。”
他弱弱的补了一句：“少奶奶，少奶奶确实已经……”
“出去。”
男子默然退下。禹尧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笔记本，神色悲沉。
“晶晶，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 第10章 我会替她讨回来的
禹尧将额头抵在日记本上，闭上眼，泪无声从眼角滑落。良久，他颤抖着指尖，轻轻翻开日记本。
那是晏晶晶的随手日记。
看着纸面那一个个熟悉的字迹，禹尧眼睛更加酸涩了。
11月3日，晴。
今日是我与阿尧的大喜之日，好开心啊，我终于能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了。父亲说夫妻之道，重在包容。我喜欢他自是会喜欢他的一切包容他的一切。山河壮阔，人间星河，无一是他，无一不是他。
11月29日，雨。
原来他真的不喜欢我。他说我是一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他不喜欢这样的。我问他为何觉得我是这样的人，他说他看见我推毕洁进池塘了。我想跟他解释，但他很不耐烦，甚至不等我开口解释便走了。
……
日记从两年前他们结婚一直写到半个月前。
最新的三篇日记都是这个月的。
10月9日，晴。
今日在姨妈家晕倒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头突然很痛，视线也从模糊变成两眼一黑，便彻底晕过去了，表妹送我去医院做了检查，但是报告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出来。
10月14日，晴。
今日天气很明朗，但我心情却跌入了无尽深渊。小然说我生病了，脑癌晚期，只剩半年时间了，她还说我的视力也会受病情影响，近期便会完全失明。我好怕啊。
10月16日，阴。
我打算成全他们了。只要阿尧觉得幸福，即使是毕洁也无所谓了。我贪心地跟阿尧提出三个月的约定，意料之中他拒绝了。早便知他不会答应的，只是不死心罢了。可惜不能留一段我与他之间单纯幸福的婚姻生活……
日记到此便戛然而止。
禹尧再也抑制不住，捧着日记本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晶晶……”
毕家。
毕洁落水后，去医院住了一夜便回家了。这几日城内四处流传禹家少奶奶去世的消息，她安耐住心中的激动，始终没有去找禹尧。
“砰”的一声，毕家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毕洁被一巴掌扇在了地上。
她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禹尧，“阿尧，你这是为何？”
他猛然掐住她的下巴，手指缓缓收紧。
“为何要陷害她？说！”
毕洁的身体一阵颤抖，她畏缩着身子，颤颤巍巍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你相信我。”
禹尧耐心用尽，他随手将她摔到一边，正好她的头撞到了桌脚。
“你加注在晶晶身上的伤害，我会一一替她讨回来的。”
毕洁发丝凌乱，面上沾满血迹，瘫软在地上，许久不语，直至禹尧要离开之际才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她死了，晏晶晶已经死了，你现在才来醒悟有什么用。你以为是我害死她的？不！是你！能害死她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你。”
因为毕洁过于现实，禹尧心脏阵阵刺痛。
是他，是他害死晶晶的！不，晶晶没有死，她只是生气，躲起来了。
他会找到她的，一定会的。
“来人，将她扔到舞厅，只接客不卖艺，至死为止。”
“不，不，禹尧你不能这么待我，不……”
禹尧仿佛陷入了某种固执己见的想象里不愿清醒。
他坚信晏晶晶没有死，所有不断派人出去找，凡是晏晶晶有可能躲起来的地方，他亲自去查找。
几天下来，阳城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找到晏晶晶的踪影。
他夜夜将自己关在晏晶晶的房间里，却再也没有梦见过晏晶晶。
“是不是只有喝酒才能见到你？”他蜷缩在床上，嗅着被褥上淡到几乎没有了的气息，喃喃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喝酒，但是我好想见你，好想好想。”
他再次违背了对晏晶晶的承诺，重新喝上了酒。
半醉半梦间，他总算见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了。
这夜，禹尧大醉，到后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了，朦胧中眼睛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 第11章 赏金十万
再次醒来，禹尧身在医院。
医生在病房内与禹母细说：“禹少爷喝酒过量，导致胃粘膜糜烂，再严重点可能会胃出血……”
禹尧怔愣地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他想起这是童小然工作的医院。
他的目光空洞得可怕，“我的晶晶一向心善，如果童家出事了，一定会出来帮他们。”
禹尧在医院住了两天，便出院了。
出院后，他仿佛完全清醒了过来，不再沉迷晏晶晶去世的痛楚中，夜夜买醉。他开始变回从前的禹家少爷，行事洒脱，在商场上杀伐果断。
禹尧在对付童家的同时，也不忘派人四处寻找晏晶晶的下落，更甚者，他让人在街头巷尾张贴寻人启事，凡是能提供有关晏晶晶行踪的，赏金十万。
禹家上下无不惶恐。
禹宅。
禹尧睁开眼，坐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掏出那本淡绿色笔记本……
禹尧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笔记本的字字句句，厚厚的一本笔记本，晏晶晶写了两年，却也只写了一半。
他轻轻摩擦着纸面上的黑色字迹，声音低哑。摸到纸面中间的位置，有些许凹凸不平之感，禹尧愣了愣，随即往后面一翻。
一张对折起来的黄色信纸，被夹在笔记本里。
禹尧拿出信纸，打开一看。
那是晏晶晶写给他的一封信。
阿尧，看到此信，你一定很意外吧。昨日小然说我生病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会看不见，还会死。我怕自己哪天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所以想趁着还能看见，便先写了这封信。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天认识的场景吗？你穿着一身讲究的西服，姿势挺拔地走进晏家的大门。我那时便想，这世上竟会有如此好看之人。心中的悸动是在见你的第一眼，便措手不及地出现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三人渐渐陷进了一个难以调解的困境里。你因她开始怨恨我、厌恶我……不知道从何时起，我成了三人中唯一的恶人。
所有的误解我都曾无数次想跟你解释清楚，但每次当我试图跟你说起有关毕洁的事情时，你总是欠缺些耐心。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明白为什么？但后来，我突然明白了。人心本来就是长偏了的。喜欢一个人自然就会无条件偏向她，如同我的心偏向你，而你的心，偏向她。
你喜欢她，是我唯一难过而又无能为力的事。
我不想你喜欢她，她并非是我们曾经以为的完美女孩。我想跟你说有关她的一切不堪与丑陋，但想想还是算了。
如今我想通了，人一生能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也不容易，如果爱她能让你觉得幸福，那便一直爱下去吧。
我只是有些遗憾，你的幸福不是因我而起的。
好了，正式道个别吧。阿尧，今生很幸运能成为你的妻子。日后，只愿你能岁岁平安，快乐无忧。
……
禹尧病了。
医生给他看过后，神色凝重。
禹尧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已是翌日中午。
一连两天，禹尧循规蹈矩地吃饭喝药，但每当夜幕降临，人声寂寥之时，总是满腹心事，难以入睡。
直至那天，管家忽然提起童家的事，“少爷，童老爷在牢里已经待了一段时间了，现在是不是该放了他出来了？”
禹尧想起童小然，她一定知道晏晶晶在哪里，他得再去逼问一番。
他蓦然下床，快速往门外走去。
禹尧冲到医院门口，随手拦了一辆黄包车去童家。
他一路跑进医院，经过中庭时，倏然顿了脚步。
愣了两秒，他缓缓侧过头，看向不远处吊椅上坐的一个女孩，心脏瞬间骤停。
◇ 第12章 你回来了
那女孩安静地坐在吊椅上，轻轻摇晃着，目光落在虚无处，好像在看想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禹尧一步轻过一步地朝着女孩走去，直至停在她面前。
女孩听到脚步声，仰起头，笑道：“高大哥，你回来了？”
昏黄的阳光照在女孩真挚的笑容上，这一刻，禹尧潸然落泪。
“晶晶……”
禹尧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生怕声音大了会惊到那个女孩一般。
晏晶晶怔住。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站了起来，随意挑了个方向跌跌撞撞的逃离。但什么都看不见的她，没走几步便摔了一跤。
“晶晶。”禹尧跪在地上，紧紧将她搂紧怀里，“摔疼了吗？”
“不，放开我，你认错了人。”晏晶晶慌张挣扎，“我不是，你放开。”
禹尧下巴抵在她头，深海般幽墨的眸中悲喜交加，“不放，这辈子，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晏晶晶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他，却不能推开他分毫，忽然有种无力感从心底渐渐蔓延。
不过瞬间，晏晶晶冷静下来了，她就着他的手臂，吃力地站了起来，有片刻的晕眩，但也努力站稳没有露出丝毫异常。
晏晶晶始终垂着眸，神色很淡，“就当我已经死了 ，不可以吗？”
他太聪明了，从一开始与童小然策划假死，她便已经有所预料他会察觉，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
禹尧敲了敲她的额头，低声道：“胡说什么呢，你不会死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对不起，我误会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都是我的错。晶晶，我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把之前对你的亏欠一一补偿回来。”
“不必了。”晏晶晶用尽仅剩的力气推开了他，“我们之间没有谁亏欠谁，你爱毕洁，所以无条件相信她的一切，这些我都能谅解。你无需补偿任高东西，安心过你日子便好。”
“不，晶晶，我不爱毕洁，我爱的人一直是你。”
晏晶晶淡然一笑，“阿尧，我还不至于落到被人同情的份上，你不必骗我。”
禹尧抓住她的手，急声道：“我没有骗你，晶晶，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从见你的第一眼我便钟情与你，日后的每一次相遇，我都满心欢喜，只盼着你能早日长大，然后迎你进门。”
晏晶晶顿了下，轻声道：“那毕洁呢？”
“她什么都不是！”禹尧收紧她的双手，急切解释，“我只是误会了，晶晶，我不爱她，由始至终我爱的人只有你！”
晏晶晶怔在那里一动不动，清透的双眸始终无波。良久，她忽然笑了笑，笑容无力且悲凉，“竟是如此，呵呵，竟是如此……”
她轻声呢喃，声音无限苍凉。
他们彼此相爱，却因为别人营造的一个个误会，相恨相怨。
终究是因为爱得不深，外人才有机可乘。
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阿尧，我不怪你，以前不怪，现在也不怪。我们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你没错，我也没错。你无需向我道歉，”
“我不能陪你走完这一生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生病，不要难过，要开心幸福地过每一天，答应我好吗？”
禹尧心脏仿佛被人用钝器狠狠捶了一下，痛得几乎让他整个人都要蜷缩起来，“没有你，我又怎么会开心幸福？”
晏晶晶的表情依然很平静，如同她那双清透却无波的眼睛一样，“阿尧，我已经看不见了。”
◇ 第13章 没有未来
禹尧再次感受到心跳骤停的窒息，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看着她的眼睛，艰涩道：“我带你去治眼睛，现在医学比以前好多了，国内治不好我们就去国外。等眼睛治好了，我们再一起去世界各地看看。”
晏晶晶拿下他的手，后退一步，“治不好了。”
不仅是眼睛，就连她的生命也即将走向尽头。
“阿尧，忘了我吧，我们这一生注定有缘无分。”
话毕，晏晶晶摸索着离开。
不远处，高飞缓步而来，神色沉稳而柔和。他走到晏晶晶身边，自然而然地搀扶着她。
“药拿好了，我们走吧。”
禹尧迅速拉住晏晶晶的另一只手，阴冷的目光斜向某人“放开她。”
高飞淡淡勾了下嘴角，手中的力气不由得大了些，“该放手的应该是你，禹少爷。”
“她是我的妻子，你说应该谁放手？”
高飞嘴角的弧度平了下去，温润的眸光此刻变得凌冽，“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年她嫁给你的时候，没有不折手段将她夺走。”
晏晶晶看似柔弱，但心里却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有些事应该摊开来说清楚，不然一直纠缠不清，终会牵连无辜之人。
她凭感觉朝禹尧走了两步，目光似是看着他的眼睛，却很平静。
“尽管整个阳城的人都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但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亲口说过。阿尧，我爱过你，死心塌地的爱过。”
“爱过”两字在禹尧心中重重地捶了一下，钝痛四起。
“翩翩少年郎，初见动吾心。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不，晶晶，我爱你，我一直爱着你！”
晏晶晶平静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未来了。”
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倾尽全力散尽最后的余晖。晏晶晶的声音很轻，宛如一阵轻盈的微风，瞬间便消失在苍茫的天空下。
微微的凉风勾起禹尧额前的碎发，不知道怔愣了多久，直至晏晶晶消失在医院门口，他才猛然回过神，追了出去。
赶至门口，高飞已经带晏晶晶开车走了。
高飞的车一路开向雨城，最终停在温家门口。
温家曾经有女温宁，是个才女，经常在报刊发表一些散文诗歌，与晏晶晶五年前因诗结缘，互通信件，成为交心的好友。
三年前温宁因病去世，温家也因生意出了问题彻底败落，就连温宅也被抵押出去偿还债务。
晏晶晶得知如此情况下，悄悄将温宅买了下来，然后让温父温母继续住在那里。却没想到，如今这温府竟成了她的栖身之所。
温家的大门在车子到达时便打开了，高飞扶晏晶晶下车，小心翼翼地拉着他走进温家。
没多久，禹尧也赶到了，见他们走进温家，他快步跑了过去，在温家下人关门前冲了进去。
“晶晶！”
晏晶晶回到正厅，正欲与温老爷以及温夫人打招呼，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突如而至的声音打断了。
高飞瞬间转身，挡在晏晶晶身前，素来温润的目光此刻萃了冰霜，直直扫向不请自来的男人。
厅内氛围有片刻的寂静，温夫人拧了拧眉，正要说话，却被禹尧抢了先，“温老爷，麻烦您让人帮我准备间客房，我要住在这里，最好是在晶晶旁边。”
温老爷略踌躇，“这……”
温夫人随即爆发，一拍轮椅扶手，沉声道：“你把我温家当什么地方了？想住就住？”
禹尧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向温有。
“咳咳……”
温有轻咳两声，默然推着夫人来了。
“好了好了，人家夫妻之间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
两人的争执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无踪。
晏晶晶听着两人的对话，忽然觉得很是疲惫。她蓦然侧过身，自己摸索着离开。
“晶晶！”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晏晶晶脚步一顿，“高大哥，你回去吧，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
说完，她侧头，面向禹尧，“你要住便住吧，别再折腾了。”
◇ 第14章 他也瞎了
高飞没有走，他与禹尧一人占了温家一间客房，皆在晏晶晶房间左右。
翌日上午，三人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既不谈曾经，也不聊未来，仅仅就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蓝天白云营造了三言两语。
晚饭过后，禹尧继续厚着脸皮在温家住了下来。他叫退了温夫人喊来照顾晏晶晶的丫头，自己鞍前马后帮她准备洗漱谁，帮她擦脸换衣。
一开始晏晶晶时拒绝的，奈高倔不过那人，便也随他去了。
洗漱完后，禹尧扶她到床上坐着，摸摸她的脑袋，轻声道：“还早，不如我给你念诗吧。”
他径自走出门，回到暂住的房间拿了一本书过去。
那是晏晶晶的房间里的诗词集，今天下午离开医院后，他回来一趟家，就是为了拿它。
晏晶晶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情绪，门口再次传来他的声音。
禹尧关上房门，走至床边，坐到晏晶晶身边，“先念这首吧，越人歌。”
晏晶晶一僵，“你……”
没等她多说什么，禹尧便以及开口念了起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低哑迷惑的嗓音重重地撞击着晏晶晶的心，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只慌张站了起来，推搡着让他出去，“你出去，我要休息了，你无需再为我浪费时间，回去过你的生活吧，禹家才是你应该回的地方，那里有你需要承担的责任。”
“那你呢？”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低沉缠绵的声音里，仿似压抑了无数喷薄而出的情感。“你是我的妻子，我的责任是你。”
“不，晏晶晶在半个多月前便已经死了，你不需对我负任高责任。”
晏晶晶侧过头，暗沉的阴影遮去她脸上的所有神情。“你的责任是禹家历代传承下来的家业以及为你操劳了半辈母亲。”
禹尧将她的脸掰了回来，额头顶着她的，轻轻摩擦两下，“晶晶，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晏晶晶木偶一般僵坐在床上，听着木门开了，又关上。
晏晶晶脑袋很乱，昏昏沉沉中便睡着了。睡到半夜，床上的人儿忽然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抱着头，神色痛苦不堪。
“唔……”
疼痛难忍，她闷哼出声。
“吱呀”一声，便被人用力推开，禹尧快步跑了进来。离开房间后，他一直坐在门口，哪怕隔着一堵门，他也想尽可能靠她近一些，陪着她。直到听到这一声隐忍的闷响。
“晶晶，没事的，没事的，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他一把将晏晶晶抱了起来，迅速朝门口跑出，一边跑一边安慰，“别怕，有我在……”
借用了温家的车，禹尧一路飞奔到最近的医院，然后眼睁睁看着医护人员将她推进了手术室。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抓着头发，一脸颓废。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禹母此刻若在，定能看出他的心底那根脆弱不堪的弦快要绷不住了。
仿佛等了一个轮回，手术室的门总算开了。
他猛然起身，冲至医生跟前，因过于急切，差点被椅脚绊倒。
医生摘下口罩，叹着气摇了摇头，沉声道：“夫人的病熬不了几天了，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 第15章 终章
禹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病房的，双脚好像绑了两个重若千斤的玄铁，寸步难行。
他看着病床上安静无声的人儿，忽然掩面而哭。怕吵醒她，禹尧不敢哭出声，静默无声中只有温热的泪在指缝间流淌。
翌日上午，晏晶晶仍未醒来，禹尧准备的早餐没用上，便又回去准备了午餐。
“醒了？”刚进病房便看见病床上的人睁着茫然的眼睛，禹尧忙放下饭盒，扶她坐起，“正好，我带了午饭过来，先吃点。”
脑袋隐隐作痛，她有些茫然，就着他的力气坐了起来，“这是哪？”
“医院。”禹尧一边打开饭盒，一边解释，“你昨晚晕过去了，我带你来医院看看，没事的，来，先吃点饭。”
他虽然说的云淡风气，但晏晶晶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脑袋的疼痛尚可忍受，心底没有多大的惶恐，她敛下一切不合时宜的情绪，乖巧地吞咽着他送到嘴边的饭菜。
吃完饭后，晏晶晶轻声提出想回温家。
她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它会时刻提醒着她活不久这一事实。
“我们回温家吧。我不想待在这里。”长卷的睫毛颤了颤，晏晶晶似撒娇一般，轻声道。
禹尧看她坚持，只好应下了。
高飞下午来温家才知道晏晶晶进了医院的事，他刚要开车赶往医院，还没上车，便看见禹尧开着温家的车迎面而来，而晏晶晶正坐在他身侧。
车子停下，禹尧下车绕道另一边，直接抱了晏晶晶下车。
“晶晶，你没事吧？”高飞担忧地看着晏晶晶，“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晏晶晶看向声音来源放向，轻声道：“高大哥，我没事，你别担心。”
禹尧抱着她进了温府，高飞也跟着走了进去。
温有与温夫人一起迎上来，晏晶晶浅笑着安慰大家。
温夫人怕她累着，不敢说太多便让禹尧将她送回了房间。
禹尧回到房里，在衣柜里拿了件外套给她披上，“傍晚风大，小心着凉。”晏晶晶掖了掖衣服，欢声道：“你这么久不回去，妈该担心了。”
“不会，我跟她说去外地谈生意。”
“阿尧，童家……你以后能帮我照顾一下吗？姨丈姨妈年纪都大了，小然又是女孩，总归是照顾不过来的。”
想起自己最近对童家的所作所为，禹尧目光微闪，“我会的。”
还好，上次回家拿诗词集，他顺便让管家将冤枉童老爷的罪状洗掉，并从监狱里放了出来。
晏晶晶细细说了很多事，一字一句仿佛都带着转瞬即逝的深意。说话的时候，断断续续会夹着一些咳嗽，每咳一次，她都会用袖子遮住口鼻。
她以为他没看到，但是她不知道他今日给她穿的是白色毛衣，手腕处那一抹湿润鲜红，早已刺痛了他的眼。
禹尧始终安静地听着，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曾经满含星光如今却一片寂灭的双眸，泪默然而落。
当天晚上，晏晶晶高烧不退，温夫人让人赶紧送医院，但禹尧却把房门反锁，外面的人根本进不去。
他坐在床上，抱着晏晶晶，神情空洞。
“阿尧，我不想去医院。”晏晶晶半梦半醒地拽着他的衣角，轻声哀求，“我好痛，我不想苟延残喘了。”
“阿尧，让我走吧。”
“我好痛……”
晏晶晶一声声乞求般的轻喃，让禹尧心碎了一地。
她说她好痛，他放在心上爱着的女孩此时用如此痛楚的声音对他说，她好痛。而他除了抱着她，什么也做不了。
即将失去所有的绝望笼罩着他，禹尧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滑落，没入晏晶晶的发间。“好，我们不去。”
晏晶晶苍白的脸上勾勒出一个淡淡的笑，“你跟我说，说说话吧，我有点，有点害怕……”
她伸手摸索上他的脸，轻轻抚摸着。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仿佛就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禹尧即将脸凑到她的掌心里轻轻摩擦着，搂着她的双臂越发收紧，“别怕，我在这呢。”
“我写了首诗，念给你听好不好？”
“好。”
晏晶晶的声音越来越弱，如不是紧紧抱着她，禹尧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呼吸。
“我看过万千星辰，
心里曾对繁星许愿，
悦世间山河，
你是唯一人间星。”
他深深凝着她的脸，薄唇挪动间，却是无声，“我爱你。”
温热的泪滴落在晏晶晶缓缓垂下的眼帘间，她拽着他衣角的手，也已经悄无声息地松软下来……
“晶晶……”禹尧轻轻地喊着，“晶晶。”
一室死寂，禹尧心脏被彻底撕裂，再不复炽热。
“晶晶！”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他埋首在她颈窝处，崩溃大哭。
被挡在屋外的温夫人听到这一声痛彻心扉的吼叫，心中大痛，掩面而泣。
温有也忍不住红了眼睛，他弯下腰轻轻抱着夫人，两人互作安慰。
……
晏晶晶死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想到禹尧给她写的那首诗，其实是首藏头诗。
禹尧给她换了一身新衣服，还动作笨拙地给她描了眉、上了胭脂。
他轻轻抚着她的脸，嘴角微勾，“我的晶晶真好看。”
“对不起，刚刚答应你的事情我不能亲自做到了。但是你放心，我写了封信，都交代好了。只要有禹家一天，就不会让别人欺负姨丈姨妈。”
“不要骂我冲动，晶晶，我只怕你一个人在下面会害怕。”
他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瓷瓶。
上午和医生讨论她的病情，医生说她的病已经药石无医，熬不了多久了，时间也就在这一两天之内。
听完，他便准备了这瓶毒药。
他仰首将毒药喝下，然后静静地躺在晏晶晶身边。
他侧头看着她，笑容温柔。
“晶晶，我来找你了，生生世世我们都要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