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煦有些感动，收了笑脸，郑重道：“少爷，有心了。”

　　乌锐泽没计较他又喊错称呼，只是调侃道：“这次的事办砸了，我爹恐怕要将我扫地出门，以后，得靠煦哥收留了。”

　　祁煦道：“哪儿有这么惨？”

　　乌锐泽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煦哥，如果我不再是乌家小少爷，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祁煦好笑道：“你在说什么傻话？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不过是个冒鼻涕泡的小屁孩，哪有什么乌家小少爷？”

　　乌锐泽佯怒：“跟你说正经的呢！”

　　小孩子就是小孩，什么话都得说得透透的，才能明白。

　　祁煦郑重道：“当然，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哪怕你一分钱都没有，我也依然会喜欢你。”

　　乌锐泽心脏砰砰狂跳，试探性地问道：“那……如果我想离开致诚集团呢？”

　　他问得暧昧，祁煦却听明白他心中疑惑，祁煦转过头，看着身边的青年，认真地说道：“老爷如此对待乌总，我也很寒心。小锐，回去以后，带上夫人一起，咱们走吧。离开致诚，离开北庐，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小城市，定居下来，像普通情侣那样，柴米油盐地过平凡的小日子。没有游艇、没有跑车，但是每天都有一桌热腾腾的饭菜，有疼爱你的夫人，有你、有我，你说，好不好？”

　　真的很奇怪，这段话明明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一个字的情话，乌锐泽却觉得浪漫极了。

　　像是长久地奔赴，有了结果。

　　他甚至开始幻想那个画面——幻想当他像个普通人一样下班回家之时，祁煦围着围裙，端上最后一个菜，招呼母亲和他吃饭。

　　乌锐泽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就掉下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他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权力的巅峰，他不想要明争暗斗，他也不想要公司的股权，他想要的，很简单——有祁煦，有家。

　　乌锐泽动情地说道：“好……说得太好了……咱们回去以后就走吧！”

　　“好，没问题！”

　　祁煦说完，忽然笑了。

　　乌锐泽以为他是嘲笑他掉眼泪，偏偏他的泪水止都止不住，他用胳膊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气急败坏道：“不准嘲笑我哭！！”

　　“没有笑你，”祁煦温柔道，“我只是在想，少爷给我们买的表，一定很贵吧。这次离开北庐，咱们要置办新家，添购家具，可能还不会马上找到工作。不知道少爷会不会后悔，刚刚花了那么大一笔钱买手表？”

　　乌锐泽：？？？

　　乌锐泽刚刚被感动得止不住的眼泪，瞬间止了。

　　哇——这人是什么脑回路呐？！你说这是不是欠收拾？是不是！就该让他这张嘴说不出话来才对！

　　乌锐泽眼眶里还挂着泪珠，色厉内荏地怒道：“你也太看不起你男人了！我为集团打工这么些年，连个私房钱都没攒下？！去了小城市以后，虽然不能让你锦衣玉食，但是基本生活还是能保障的好吗！！！”

　　他这一激动，没看清路，差点撞着前方的车，还好乌锐泽紧急一把方向变道，才避免了一场车祸。

　　祁煦皱眉，老父亲心态又上来了，教育道：“慢点！专心开车，有话回去再说。”

　　乌锐泽却不肯减速，沉默着来回变换几次车道，祁煦只当小孩是在怄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乌锐泽忽然说道：“祁煦，说你爱我。”

　　他的语气，不同寻常地正式。

　　祁煦没反应过来：“恩？”

　　为什么突然……？

　　青年固执地重复：“说你爱我。”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祁煦还是回答道：“我爱你。”

　　乌锐泽似乎是想微笑，可他眼中含泪、面容伤感，竟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悲怆：“你知道吗？原来珞凇没有骗我。我爹真的动手了，只不过他动手的对象，是我，而不是你。 ”

　　“也对，他在集团做的所有烂事都是以我的名义做的，只要我死无对证，一切就都查不到他的头上。”

　　“这样想想，我以前真傻，我居然一直痴痴地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他总有一天能看到我，能喜欢我。我现在才明白，他心里，从来都只有那个女人和我的便宜弟弟。我在他看来，不过是一颗漂亮的棋子，随时都可以被舍弃。“

　　乌锐泽说到这里，停顿数秒，深吸一口气才说道：“煦哥，我刚刚发现——咱们的刹车，失灵了。”

　　“什么？！”

　　祁煦大骇。

　　他们正开在高速公路上，贴着限速线一路狂奔。

　　乌锐泽说道：“我刚刚发现，这辆车的刹车不管用了，而且就算松开油门速度也降不下来，燃料供给和制动系统肯定都被人动过手脚。大概率，是我爹干的，想杀我灭口。现在咱们在高速公路上，以这个速度撞上任何东西，必死无疑。”

　　乌锐泽惨淡地笑了笑，带着一股苦中作乐的自嘲：“不过死之前，能听到煦哥亲口说爱我，我也死而无憾了。”

　　“乌锐泽！！”祁煦厉声喊他全名，“你不会死的！”

　　乌锐泽惨笑：“我也不想死，可是现在，死亡只是时间问题。煦哥，我现在好后悔，不应该一时冲动拖你上车的。我爹的目标是我，本来，只有我一个人会死。可是……可你知道，我又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这一刻，我竟然有点庆幸你和我在一起，否则一想到我死了之后你和别人在一起，我的整颗心都像被放在火上烤。煦哥，你说，我是不是很坏？我……”

　　“别说傻话！”祁煦一声呵斥，打断乌锐泽自怨自艾的话，急促地说道，“刹车失灵，不一定没救。”

　　“是吗？”

　　乌锐泽明显不相信他说的话。

　　祁煦不跟他废话，快速掏出手机拨通自己最信赖的一位下属的电话，一边调出GPS定位找出他们所在的位置，一边吩咐道：“喂，我在xx公路第x个岔路前方400米处，由北向南开，刹车失灵，目前车速保持xx码行驶，你立刻请交警部门调一辆撞击专用的橡胶海绵车过来，我会打开与你位置共享，你让车停在我们前方路边，我们撞过去。”

　　祁煦挂断电话，火速打开位置共享，然后手指飞快地操作地图，查看下一个收费站的位置。收费站有抬杆和减速带，就算能提前疏散车辆、让出一个通道来，以他们现在的车速通过减速带，轻则方向擦偏、重则车翻毁亡。所以，在海绵车到来前，绝对不能通过收费站，要选一条距离下一个收费口最远的路。

　　祁煦一边看地图，一边指挥道：“小锐把双闪打开，你专心开车。我们现在速度太高，不能回城，回城若是碰到拥堵必撞。三公里后匝道出去，靠最右侧走庐江高速，往建江方向开。这条高速长，下一个收费站很远，现在调车过来，在前一个匝道上来停在路边等我们，或许能赶得及。”

　　他镇定得就好像面临生死的不是他本人一般，乌锐泽听完祁煦一波操作，内心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地翻涌起来，他激动地喊了声：“煦哥。”

　　其他都安排妥当，只剩司机一环。祁煦看着情绪激动的乌锐泽，他们现在高速行驶，容不得半点马虎，祁煦沉下嗓子，安抚道：“小锐，我们刚刚在一起，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明白吗？”

　　“好，都听你……”

　　乌锐泽话说一半，前方一辆绿色小轿车车突然减速，右后方又被另一辆轿车堵住，很难变道，千钧一发之际，乌锐泽猛打方向，从两辆车的缝隙间硬插过去，右后方的车来不及减速，眼看就要撞上他们，乌锐泽猛地左打方向，抄回绿色轿车前面，平安过关。

　　祁煦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嘱咐道：“注意力集中！”

　　他顿了顿，又说：“为了夫人，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你一定要稳住。”

　　乌锐泽用力点头：“好，一定！”

　　两人以极高速度往前开，祁煦与海绵车连上线，不断与对方通讯双方的地址，乌锐泽则紧盯着前方，不断用变道来缓解失灵的刹车，可是人毕竟精力有限，在精神高度紧绷状态下全神贯注开了半个多小时之后，乌锐泽有些撑不住了。

　　祁煦一边忙着联络，一边注意到青年的异样，沉声提醒：“小锐！”

　　乌锐泽听到这一声，缓过神来。

　　他是太害怕了。

　　现在车上不仅有他自己，还有他最爱的人。

　　他很怕，因为他一个手抖，导致两人殒命。

　　乌锐泽又变一次道，忽然问道：“如果我们能活下来，你可以让我做一次吗？”

　　祁煦：？

　　就这点出息！

　　都什么时候了，孩子居然在想这个？

　　祁煦不仅怀疑，是小时候，他对乌锐泽太凶了么？否则这本该是情侣之间正常的事，那孩子怎么还得趁这种特殊机会来提？

　　祁煦毫不犹豫地大方说道：“回去之后，随便你做几次。”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祁煦的眼睛从手机屏幕上挪开，看着乌锐泽一字一句地命令道，“所以，你必须给我撑住！”

　　乌锐泽用力点了点头：“好。”

　　“好消息！”当祁煦的目光重新投向手机时，连素来镇静的他都激动了，“海绵车停在前方四公里处，交警已经封锁车道，疏散车流。你只需要坚持再开四公里，就结束了。”

　　“太好了！”乌锐泽感叹道，他的眼眶又热了，“煦哥，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没想到我们竟然能活下去。真好……真好！”

　　他说到最后，声音忍不住哽咽。

　　祁煦则再次查看，确认两人均已系好安全带，仍是不放心地嘱咐道：“别高兴得太早，撞击海绵车只能最大程度地减少撞击造成的损害，交警会配合我们，缓缓减速将我们逼停。但无论如何，我们都是高速骤降，安全气囊肯定得弹，多半得伤筋动骨。”

　　祁煦努力做出一个咧嘴微笑，安抚小孩：“会有点疼。”

　　“没关系，”乌锐泽的声音，难掩激动，“和煦哥一起，我不怕。”

　　祁煦笑着，温柔地说道：“和小锐一起，我也不怕。”

　　.

　　四公里。

　　.

　　三公里。

　　.

　　两公里。

　　.

　　一公里。

　　.

　　视线前方出现一个个鲜红的路障，路障尽头，是一辆低速行驶的巨大特殊车辆，车体被橡胶海绵覆盖，可以最大限度缓冲撞击带来的杀伤力。

　　.

　　八百米。

　　.

　　七百米。

　　.

　　祁煦隐隐看到自己下属的车停在路边，在朝他招手，周围还有好几位交警。

　　.

　　六百米。

　　.

　　五百米。

　　.

　　眼看着目标越来越近，乌锐泽像是溺水的人急于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一般，急迫地说道：“煦哥，再说一遍你爱我。”

　　.

　　祁煦在心底无声地笑了笑。

　　.

　　他知道，小孩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紧张。

　　.

　　祁煦举起右手，郑重起誓：“我爱你，我祁煦这一生一世，只爱乌锐泽一个人。”

　　.

　　乌锐泽心满意足地用力点了点头。

　　.

　　两百米。

　　.

　　一百米。

　　.

　　五十米。

　　.

　　零米。

　　.

　　.

　　.

　　砰！

　　.

　　.

　　.

　　时间停在这一刻，晶莹的碎片飘散向空中，烈日阳光之下，闪烁着剔透的光芒，好像一块块鸽血红的宝石，向无尽高空抛去。金属碎片蹦到最高空，又受重力牵引不断下坠，火星一颗两颗，一片两片，碎片掉进火星里，而后，被吞噬进一片火海。

　　.

　　在撞击那一瞬间，轿车骤然发出巨大的爆炸声，滚滚热浪伴随着明亮的火光从车子内部炸开！

　　.

　　车身被炸成无数碎片，熊熊燃烧的火焰伴随着剧烈高温在顷刻间就将一切生物烧为灰烬。

　　.

　　无人生还。

　　.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乌锐泽的轿车上，被安装了炸弹，只要撞击就会爆炸。这样，即使侥幸逃过撞击，也逃不脱爆炸。

　　.

　　撞击发出的闷响，对面车道尖锐的急刹车声，祁煦下属凄厉地嘶吼“少爷”、“煦哥”，可他们什么都听不见了。

　　.

　　世界被按下静音键，只留下轻微的响声：

　　咔哒——

　　咔哒——

　　咔哒——

　　那是一对静静躺在办公桌抽屉里的机械表走动的声音，百达翡丽引以为傲的CH29机芯，宝玑的摆轮游丝，内嵌33颗宝石，每小时28,800次摆次，这对机械表依然在完美地控制它们的走时精度，却不知道，他们永远也等不到自己的主人了。

　　.

　　——“你笑什么？！”

　　——“没什么，虽说被骗，可若不是珞凇骗你，你又怎么会向我表白呢？表白的话，你恐怕要拖到下辈子也不敢说出口吧？”

　　——“我早就买好了两块腕表，等着下周一你过生日送给你的时候向你表白！下周一是煦哥的生日，我怎么会忘记呢？”

　　没有了。

　　再也没有明天，再也没有周一，再也不会过生日。

　　时光在这一刻，永久地定格。

　　.

　　.

　　宇昔……

　　——“带上夫人一起，咱们走吧。离开致诚，离开北庐，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小城市，定居下来，像普通情侣那样，柴米油盐地过过平凡的小日子。没有游艇、没有跑车，但是每天都有一桌热腾腾的饭菜，有疼爱你的夫人，有你、有我，你说，好不好？”

　　.

　　——祁煦，说你爱我。

　　——我爱你。

　　.

　　——煦哥，再说一遍你爱我。

　　——我爱你，我祁煦这一生一世，只爱乌锐泽一个人。

　　.

　　.

　　——小时候每次期末考试前，你都会吻我的额头，说将自己的运气借给我，祝我好运。这次事情的重要性，不亚于期末考吧？

　　——这……属下不敢僭越。

　　.

　　.

　　煦哥，你知道吗？

　　你忘记吻我的额头了，所以这次，我的运气，实在太差。

　　.

　　.

　　轰！

　　暴起的橙红火焰彻底将整部轿车吞噬。

　　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