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凇再回来时，换掉被他哭湿的西服，换上家居服，一手拿着一块温热的毛巾，另一手，是一杯温水。
毛巾递过去，乌恒璟乖巧接过，擦了擦脸，毛巾的热气敷到哭得红肿的眼睛上，稍稍缓解双眼的干涩，又喝了些温水，直到他喝完水，重新跪好以后，才听到珞凇说——
“《日省录》写的不错。”
恩？
乌恒璟反应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夸奖了。
可是——《日省录》写的不错？
他明明看到他的《日省录》上被珞凇用红笔批了好几个圈。
这也能算不错？
像是知道他心里的问题，珞凇淡道：“相关问题，我已做批注，照此执行即可。因此，我们今天，有且仅有一项账要清。”
乌恒璟刚刚松下去的心，伴随着这句话，重新提起来。
他当然记得他们要清什么账。
乌恒璟忐忑不安地开口：“是，学生不该冒犯师祖，请先生重责。”
珞凇淡道：“按顶嘴论处，可还记得顶嘴的规矩？”
顶、顶嘴的……规矩？顶嘴的规矩是什么？
大脑卡壳，某些尘封于深处的记忆，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
那是他第一次被珞凇亲手惩罚，早于他们正式成为师生之前。
——“顶嘴该怎么罚？”
那一次的珞凇一身深色西服，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问他。
顶嘴的惩罚，上下两张口，任选其一，要么打脸，要么鞭穴，数目按字数，一个字一下。
一个字一下……
一个字一下？！
乌恒璟周身血液被冰冻。
他说过什么？
他说：
——“你们昨晚玩的开心吗？老师的身子，抱起来软吗？你很喜欢，对吗？”
——“我真他妈见鬼了！我居然相信了你的话，以为你是真心想收我作学生。珞秉寒，放不下前任就别来撩我。你他妈的一边吃着碗里、一边瞧着锅里的，你把我当猴耍呢？”
——“行！我滚，我退出！我祝你们两个百年好合！”
——“珞秉寒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这一巴掌，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几个字？数得清吗？
根本数不清，至少有一百多个字，这样的数目，不论是折成耳光还是鞭穴都——乌恒璟眼底凝聚起深深的恐惧——他都承受不起啊！
害怕归害怕，先生问话，必须得答，乌恒璟惨白着一张脸，答道：“顶嘴的规矩，或者掌嘴，要么鞭穴，一字一记。”
跟了珞凇这么些时日，按字数计数的规矩说出口，乌恒璟就有预感珞凇下一个命令会是什么，那会是一个将他彻底打入寒冰地狱的命令，他绝对不想听到，耳边却传来珞凇淡淡地声音淡道：“复述一遍，自己计数。”
乌恒璟：？！
“学生不敢！”乌恒璟汗如雨下，脑袋深深垂下去，就差贴地叩首了，“学生该死！学生那天冲动之下冒犯师祖和先生，说出许多大逆不道的话，学生知错，绝不敢再说第二遍。”
珞凇面无表情：“我让你做什么？”
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带着深深寒意，乌恒璟绝望地闭上眼睛，羞耻到无以复加。
他早该想到的，先生擅长诛心，一定会逼着他复述那些话。
早在他把那些话说出口之时，他就该想到的。要么彻底不认先生作为老师，两人成为完全地陌生人，要么……只要他还愿意认这个老师，那必定会被罚得极惨。
等等——乌恒璟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似乎、可能、好像没有结束训诫关系的权利？
第一次正式训诫的时候，先生说过“训诫是不平等的，你只有选择是否开始的权利，其余一切权利都在我”，也就是说——乌恒璟后知后觉地畏惧——也就是说，在说出那些话之后，他有且仅有一种可能：被罚得很惨。
这个认知，让乌恒璟快速答道：“先生、先生让学生复述那日在师祖病房说过的话。”
他意识到，自己今天能顺利挨完惩罚已经几乎不可能，最好不要给自己赚多余的加罚。
珞凇冷冷地看着他。
乌恒璟舌头打结，却不得不继续说道：“学、学生进门以后，先是问您，老师的身子软不软……”
短短几个字，乌恒璟越说越轻，说到最后，声若蚊呐。
妈呀……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敢问先生，老师的身子软不软？
此时此刻的乌恒璟，恭敬地跪在珞凇面前，浑身上下不着片缕，臀缝间的秘处被姜柱折磨甚久，即使并拢着腿，也能隐约看到穴口肿成的肉花。
这般刚挨过罚的凄惨模样，偏偏要他复述当日冲动之下说出的冒犯之语，单是想想就羞得乌恒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珞凇冷道：“跪过来。”
乌恒璟：！
尽管先生说话时总是一成不变的扑克脸，让人捉摸不透表情，但多日挨训的经历，已经让乌恒璟练就仅凭字数与内容判断语境的本领。
比如此刻的“跪过来”，后面显然不可能跟什么好事。
乌恒璟垂着脑袋，乖乖膝行几步，行至先生面前，这个距离——他畏惧地闭了闭眼睛——正方便施罚。
果然，珞凇下一句：“头抬起来。”
先生气场压下来，乌恒璟不敢正视他，只是微微抬起视线，目光停在先生的领口便不敢在往上。即使不看，他也能想象，那张熟悉的脸上现在是一副怎样威严的表情。
小孩心虚地咬了咬唇，全然不见当日的勇猛。
“仔细想，想好再开口。答得不详尽，一次一耳光。三十分钟内答不完，鞭穴二十再答。”
珞凇冷冷说完，调好计时器，按下。
二十九分五十九秒。
二十九分五十八秒。
这该死的倒计时几乎瞬间唤起乌恒璟被计时支配的恐惧。
方才也是同一个计时器，同样是三十分钟，在他姜罚期间不断倒计时，像一柄小锤子，兢兢业业地往他心脏上敲击，催促着他赶紧回答。
乌恒璟绝不想给自己赚到更多的加罚，平心而论，三十分钟复述的要求并不苛刻，前提是，他别再吞吞吐吐、犹豫不决。
可这个前提，很难。
“学、学生问您……学生问……学生说的是……”
乌恒璟素来伶牙俐齿，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舌头像此刻一般不听使唤，想好的话明明就在喉咙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珞凇毫不留情一句：“脸抬起来。”
乌恒璟心里咯噔一下。
先生明察秋毫，真是半分也不肯饶他。
“……学生知错。”
乌恒璟小声认错，然后仰起脸。
啪！
一记耳光毫不犹豫地甩向他左边脸颊，滚烫，而且，很响。
比那日在段华卿病房、珞凇盛怒之下的力道轻很多，脸颊麻麻地疼痛，但更多的是羞耻。
乌恒璟的脸，迅速烧起来，无论是有没有挨耳光那一侧，都烧得通红。
乌恒璟隐隐觉得，这一巴掌是给他的警告，若是再不好好复述，便不是这个力道，乌恒璟强压住耻意，摆正姿态，乖乖答道：“学生当时问您，老师的身子，软不软，您喜不喜欢？”
尽管没敢对视，乌恒璟都能感受到，先生两道凌厉的目光，正在他身上来回审视，目光像有实质的锋锐，割得他痛苦不堪。
乌恒璟忍不住在心里祈祷，乞求自己过关。
“你们昨晚玩的开心吗？老师的身子，抱起来软吗？你很喜欢，对吗？”珞凇面无表情却一字一顿地说道，最后归结为一个字——“说。”
乌恒璟听到第一句尚未反应过来，听到后面恍然意识到先生说的是什么！
乌恒璟瞪大眼睛。
先、先生怎么记得如此清楚？！
这是他说过的话？他有这么“勇敢”吗？他居然敢质问先生“老师的身子抱起来软吗”？
“学生当时问您……”乌恒璟的身子情不自禁地抖了抖，硬着头皮把这大逆不道的话重复出来，“你、你们昨晚玩的开心吗？老师的身子，抱起来软吗？您很喜欢……”
乌恒璟一边说，一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那是由内而外地畏惧，是发自内心的颤抖。
可惜，回应他的，是珞凇又一记耳光。
啪！
珞凇冷道：“你用的敬称？”
乌恒璟颤声答道：“没有……学生、学生说的是：你很喜欢，对吗？”
珞凇厉声斥道：“从头说起！”
太难熬了。
一丁点讨巧的可能性都不给他。
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上眼眶，这时候哭出来只可能换来被训，乌恒璟不敢哭，死死压住哭腔，说道：“ 学生当时问您：你们昨晚玩的开心吗？老师的身子，抱起来软吗？你很喜欢，对吗？”
珞凇对他眼角含着的泪水视而不见，只是冷声问道：“几个字？”
乌恒璟跪在地上，顶着脸上两个红红的巴掌印，喘息四次，努力平复心绪，答道：“二十五个字。”
珞凇面无表情：“继续。”
复述的历程难得要命，每复述一句，都得挨上一两记耳光才能过关。
先生卓越的记忆力让乌恒璟无比痛恨，眼泪终是没能忍住，他跪在地上，边哭边复述，但凡哪里答得有一丁点不好，便是一巴掌迎面扇过来。
珞凇几乎从不打他的脸，甚至可以说，除了盛怒之下那一耳光之外，珞凇从来没打过他的脸。
而这一次，一记又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简直是往乌恒璟心脏上扇，又羞又痛，致命地摧残，同时也在严肃宣告，这件事情后果有多严重。
——“我真他妈见鬼了！我居然相信了你的话，以为你是真心想收我作学生。珞秉寒，放不下前任就别来撩我。你他妈的一边吃着碗里、一边瞧着锅里的，你把我当猴耍呢？”
——“行！我滚，我退出！我祝你们两个百年好合！”
还有，最后一句——“珞秉寒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这一巴掌，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最后一句，乌恒璟怎么都不肯说了，跪伏到地上一叩首，把脑袋抵在珞凇脚边的地上，崩溃大哭。
先生太懂得怎么折磨人，他宁可挨鞭子也不要像现在这样一句一句地复述当时气头上说出口的话。
他受不了了，明知道此刻崩溃不仅换不来饶恕，还会惹来加罚，可他真的受不了了，要他在刚被狠罚过的情况下复述出“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这种话，不若直接羞死他。
“学生错了，真的知错了！学生当时是昏了头才说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话，先生饶过学生吧，学生再不敢说了！”
乌恒璟额头点地，哭着求饶道。
“我看你确实昏了头，求饶加罚的规矩都忘了，”珞凇冷冷地说道，语气骤然凌厉，“请戒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