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眼中理应鞭炮齐鸣、沉浸在欢乐氛围中的李霞家，此时的骂声却要把房盖都掀开了。

　　由小峰骂了一轮，摔了两个碗一个杯子，手边还有一个烟灰缸，拿起来觉得贵，又放回去了。他骂累了，转身回屋抽烟消气去了，留下客厅的一地狼藉。

　　由淼坐在沙发里，一声不吭，双眼红肿，明显是哭过，但牙关咬得死紧，没有丝毫服软的意思。

　　由小峰这通火发得非同小可，由磊怕殃及了自己，早早躲在房间里，百年难遇地用功学习，

　　“你说说你这孩子”，李霞双手掐腰，因为生气而不停深呼吸，在客厅转来转去，但一地的玻璃碴子明显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你都说你爸生气，这么大的事儿你和谁商量了？而且高中部哪儿不好，你非得舍近求远跑去一中？！”

　　由淼眼神一直盯着茶几上那个烟灰缸，不动，也不吭声。

　　她的成绩一直稳定在年级前列，高中部为了抢生源，早早就提出了优惠政策：只要由淼报考了高中部且过了分数线，就免除高中三年的学费，且额外奖励奖学金 1000 元。

　　开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把政策传达给了由小峰，让由小峰在一众愁眉苦脸的家长面前赚足了面子，当即拍板，决定报考高中部。

　　“那太好了，由淼爸爸。高中部真的不错，由淼在那绝对差不了。“

　　由淼的班主任是个教语文的中年教师，平时很凶，哪个学生犯了错，先骂学生，有时还夹杂着踢一脚、掐一把的，然后把家长叫来，再训家长。去她办公室里的家长，哪个不是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今天因为由淼的事情能露个笑脸，实在很难得了。

　　家长会已经开完了，但由小峰并没有走，和另外几个家长一起，正在和老师做会后的“单独沟通”。他穿了衬衫西裤，西裤上挂着一大串钥匙，向前顶起的肚子因为腰带勒得太紧，漏了一圈的肉搭在裤腰边缘。

　　每次参加由淼的家长会，由小峰都把时间拿捏得非常好，会前一定要踩点到，会后一定要单独留下沟通，给人感觉他工作繁忙日理万机，但是还很注重孩子的教育，不找人代劳，亲力亲为。

　　“是这样啊张老师，我啊，平时生意上的事情太多了，虽然我也尽所能管孩子，但和其他家长投入的精力没法比，这点我挺惭愧的。好在由淼也算争气，成绩还可以。高中部呢，我也考察过，确实不错。由淼这孩子听话，这事儿我做得了主，就这么定了。”

　　张老师频频点头，说由淼有个好父亲。回家和李霞一说，李霞也高兴，毕竟又省钱又脸上有光的事情，谁能拒绝呢。

　　由淼。

　　由淼拒绝。

　　她想去一中。松城的学校里，一中排第一，然后才是附中高中部。而且一中号称“军事化管理”，所有学生一律住校，在校期间的学习、生活完全封闭，每个周末有一天放假回家。

　　家长们都说一中苦，却也争先恐后地把孩子送去一中——再苦也就苦三年，一中的升学率摆在那，都说迈进了一中校门，就等于一只脚迈进了大学校门，谁不想自己的孩子有个好出路、好前程。

　　可由淼连苦都不觉得，甚至很庆幸——一中的封闭教学正是她想要的，又能出成绩，又能摆脱家里，对她而言，简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她向由小峰和李霞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绞尽脑汁去措辞，如何既不激怒他们，又能说服他们认可自己的选择，没想到由小峰坚决不同意。

　　“你知道为了你能参加中考我花了多少钱、搭进去多少人情么？如今人家高中部给钱你不要，还要额外花钱上一中？我看你是这么多年念书念傻了！”

　　李霞自然也没站在由淼这边，“高中部已经很好了，在那好好学，照样能考上大学。而且，你和你弟弟在一个学校，互相也能有个照应嘛不是！”

　　一个晚上，由淼的眼泪都流干了。她明白，想要转变她们的想法，没可能了。

　　其实不是委屈，对于忍气吞声这件事，她很娴熟了。由磊欺负她、由小峰和李霞区别对待她，这些她都能忍。但在去一中上学的这件事上，她明白，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为自己做主了，如果去了高中部，她就还要在这个家里生活，这样窒息的生活，她一天都不想继续了。

　　于是和谁也没商量，志愿表上直接填了一中。

　　报完志愿后的三个月，她拼了命地学习，没日没夜，只要醒着的时间都在做题，睡觉时间也被剥夺得少之又少。

　　她明白，如果没考上一中，凭她对父母的了解，她可能没机会上学了。

　　果不其然，放榜后，由淼虽然考上了。

　　放在别人家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的一桩喜事，在由家，却是一场恶战。

　　李霞还想要再骂两句，无奈电话响了，是亲戚打来关心成绩的。

　　“出分了，594 分。这孩子还是马虎，语文丢 4 分，英语丢 2 分。”

　　“省里啊，省里排 43，就算正常水平，也不是特别靠前吧。”

　　“你不知道，我也不少操心呐，这下好了，别管咋说，总算完成一件大事。”

　　李霞一边端着架子“这个成绩没什么”，一边享受亲戚的羡慕和恭维。放下电话没再骂人了，但也没给由淼一个好脸色，径直去了由磊的房间，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所以徐家奕和由淼说一起庆祝一下时，由淼很诧异，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人真心实意为自己庆祝取得好成绩。

　　“就来我家吧，我爸妈带着我奶奶回老家走亲戚去了，就当是开学前最后的疯狂，当然最重要的是庆祝你考出这么牛的成绩。”徐家奕在电话里懒洋洋地说。

　　“你……和由磊说了吗？”由淼坐在沙发上，握着听筒，手心微微出汗。这个弟弟，她都不确定是否真心实意替她高兴。

　　“没有，我说来我家他还敢不来啊？”徐家奕嘴里叼着根冰棍儿，说话含混不清，“到时候你就只管来，到那天你是主角，其他人我给你叫，吃的喝的我让简明羽准备，他心细。大家好好庆祝，然后都开开心心去上学，就这么说好了，挂了。”

　　听筒里的忙音响了半天，由淼都有点回不过神。

　　她也有一天，能成为主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