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翟晓敏就自然醒了。

　　虽已入夏，但六月初的清晨，依旧泛着微微凉意。翟晓敏蹑手蹑脚地起床，先煮上了一大锅绿豆汤，放在窗台上晾凉，然后关紧厨房门，开始做饭。

　　今天的早饭是翟晓敏好几天前就想好了的。小米粥，葱香花卷，虾仁瓜片，还有萝卜咸菜。蛋白、蔬菜、碳水都齐了，还不油腻，易消化，吃进去肠胃负担不重。不像吃个油烧饼，估计要腻一早上。

　　肚子不爽利，那可不行，耽误了大事。

　　翟晓敏做饭的功夫，方军平也醒了。他穿衣下楼，又去车上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油箱是满的，机油刚换过。空调前几天他也专门修好了，加了氟利昂，冷风效果不错。

　　手里这台车，毕竟是辆二手车，十多年了，难免有些小毛病。所以方军平前几天头前到后把毛病都收拾了，今天早上也是检查又检查，生怕掉了链子，那可不行。

　　楼上翟晓敏做好了饭，正要叫孩子们起床，电话响了。

　　这么早，会是谁？翟晓敏皱了皱眉，接起来，是周彦。

　　“孩子起了吗？”明明是在电话另一头，可周彦怕吵醒了人似的，声音刻意压得又轻又低。

　　翟晓敏声音也小：“还没呢，不过我也准备叫他们了。”

　　“那我长话短说啊，中午六个菜一汤，四荤两素，行吗？我早上去早市了，排骨挺新鲜，汤就是冬瓜排骨汤。”

　　“哎呀彦子，整那么多干啥，就吃个家常饭休息一会就走啦，那么麻烦干啥。”

　　“不行不行”，周彦态度坚决，“你不知道，我可紧张了，五点多就睡不着了，不起来忙活忙活，心里不踏实似的。你弄孩子吧，我接着忙活去了，有事打电话啊。”

　　翟晓敏挂了电话，准备去叫孩子们起床，一推门，方笑宜已经穿戴整齐了。

　　翟晓敏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不会是紧张了一晚没睡好吧。

　　但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切正常：“醒啦姑娘，这么早啊。”

　　“嗯，昨晚睡得早。”

　　翟晓敏心下一松，看来不是紧张，那就好那就好。

　　笑安还没醒，翟晓敏去叫了两声，这孩子虽然睡眼惺忪，但也乖乖跟着起来了。

　　挺好，吃完饭时间也富裕，这样就能早点走，路上有个堵车之类的特殊情况，也不怕了。

　　路上的交通还算顺畅，因为中考占用教室，除了初三的学生，全市学生基本都放假三天。

　　而方笑宜，就是初三的学生之一，准备迎接人生中的第一次考验了。

　　方笑宜的考点在九中，离家挺远，昨天去验考点时，发现九中和周彦家离得近。翟晓敏便想到了主意，问周彦方笑宜上午考完试去她那吃饭行不行，中午还能休息一会，节省时间。没想到周彦当成了头等大事，昨天在家忙了一天，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今早又起了个大早，准备饭菜，必须让方笑宜中午休息的两个小时舒舒服服。

　　但方笑安是个问题。方笑宜中考这两天半的时间里，翟晓敏和方军平两口子肯定是要全程陪同的。带着方笑安吧，一来怕他呆不住，二来天气太热，一直在外面晒着，也怕他不舒服。刘亚娟听说了，二话不说，说这两天把方笑安接走，带他玩去，让翟晓敏专心照顾方笑宜考试。

　　刘亚娟平时大大咧咧，有些孩子气，本来就受孩子们的喜欢。方笑安听说这两天娟儿姨带他去玩，很是高兴，等着盼着，就怕娟儿姨临时变卦不来了。

　　一路上，方军平开得很稳。方笑宜什么书本也没带，手里一个透明的塑封袋，里面是准考证、笔和格尺；另一只手拿着个杯子，里面是解暑降温的绿豆汤，轻装上阵。

　　老师和同学们到得都挺早，聚在考场外面。郝安琪和方笑宜分到一个考点，看见方笑宜，郝安琪立马拉过她的手，这大热的天，郝安琪手心全是汗，冰冰凉的。很明显这是紧张了，但和老师同学们站着说说笑笑的，没一会功夫，郝安琪的情绪也放松了。

　　铃声响了，大门敞开，考生们人手一个透明袋子，走进大门，往教学楼走去。

　　方笑宜走了几步，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人群里的翟晓敏和方军平，还有旁边个子有点矮拼命踮脚尖的方笑安，在和她挥手。

　　方笑宜笑了，没多看，转身脚步坚定地踏进了教学楼。

　　第一科是语文。语文不是方笑宜最擅长的，但是一贯很稳。120 分满分，一般都能在 110 分左右，不会波动太大，考完出来方笑宜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方笑安已经被刘亚娟开车接走了。方军平开车，一家三口在去周彦家的路上。方笑宜情绪正常，看着窗外，没说话；翟晓敏想问考得怎么样，又不敢问，坐在一旁，欲言又止。

　　方笑宜自然看出了翟晓敏的进退维谷，笑了。

　　“正常发挥，妈妈。”

　　其实命题作文的题目，她挺有感触的。但她没打算和翟晓敏多说，考完了就过去了。

　　“哎呀那就好”，翟晓敏明显松了口气，“考完就不想了，一会到你彦姨家多吃点，好好休息，下午还有数学呢。”

　　周彦家的阵仗，堪比接待外宾。屋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六菜一汤已上桌，客房里得床单被罩也全部换新。就这，周彦还嫌不够，吃完饭又切了水果，煮了梨汤，让方笑宜喝了去睡午觉。

　　方笑宜没睡着，闭目养神了一会。毕竟是中考，说一点不紧张是假的。休息到时间差不多了，走出房间准备去参加物理化学的考试。

　　初中的物理化学是合卷，两科加起来 120 分。这一门考试不太能拉开分数，物理都是比较基础的，化学则是需要背的内容多，120 分的卷子，不乏满分。

　　第一天的考试这样结束了，大家都觉得还可以。连郝安琪出来都觉得挺顺利，挽着方笑宜的胳膊说起没完没了，硬是把她送上方军平的车才依依不舍说再见道别。

　　但第二天，就没那么顺利了。

　　数学是方笑宜的强项，可今天这一整套卷子做下来，连她都觉得不简单。每一道题的题型都见过，但每一个都不是直接给，都要稍微拐个弯。后面的大题，本来就复杂，一环套一环，数还都特别难算。但这没把方笑宜难倒，她告诉自己不能慌，耐着心，一点点推算，即便检查的时间少了也不怕，通常她一遍就能算准，差错率不大。

　　果然，一出考场，郝安琪就哭了。

　　前面的弯弯绕绕，耗掉她太多的时间了。后面的大题直接没做完，数也算得乱七八糟，不知道能得几分。孟华看自己宝贝闺女委屈巴巴地哭，自然是心疼，当下就承诺郝安琪，甭管考多少分，她肯定想办法，送去好学校。

　　这边郝安琪一哭，引得好几个孩子也都跟着情绪波动。看来这数学确实难，翟晓敏忍不住心里打鼓。坐上车的时候，又陷入了“想问不敢问”的尴尬境地，被方笑宜一眼看穿了。

　　“挺好的，妈妈。”

　　一句话，翟晓敏就乐了。

　　昨天的语文，她说自己“正常发挥”。

　　今天的数学，所有孩子都说难，她说“挺好的”。

　　看来这孩子，心里是有数了。

　　第二天下午的政治历史也是合卷，120 分，而且是开卷，大家都能开心愉快地答完。这一门方笑宜是力保满分的，虽然难度不大，但论述的大题写起来是真累，到最后手都酸了。

　　还剩下最后一门英语，中考这件人生的大事，就要告一段落了。

　　英语考试的难度中规中矩，方笑宜剩下挺多时间检查卷子。英语不像数学，永远可以每一道题都可以反复验算，对于阅读这种理解性的题型，基本检查一遍过后就不再反复琢磨了，越琢磨反而越错。最后距离交卷还剩下半小时，方笑宜在考场上，甚至有些发呆。

　　考场是全市考生打乱了分配的，一个考场里，哪个学校的学生都有。方笑宜这种每一门都奋笔疾书的，一看就是学习好。当然也有那种，打扮得像个社会人，拿到卷子半小时就涂完答题卡，剩下时间全部用来趴桌子睡觉。

　　之前老师就说过，上了考场千万别抄别人的。“松城附中的学生，到哪儿都是有一定实力在的，考场上的其他学生，什么学校、什么家庭的都有，还不如你们会的多呢”。

　　比如她前面的这个男生，穿着画着骷髅头的 T 恤，紧身牛仔裤，流里流气的打扮看上去脏兮兮的。三天的考试下来，几乎没见他写什么，大部分时间都拿来睡觉了。

　　像他这样，参加中考，最有可能的结果，是什么都考不上、和高中的校门无缘吧。

　　方笑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自己没那么幸运碰到方家，而是一直在孤儿院长大，会不会现在，也和前面这个男生一样，对生活没有要求，对人生没有期待，把自己的前路很随意地交给随便涂抹的答题卡，好的坏的，听老天的。

　　她又想起了第一天考试的语文命题作文，《回到那一天》。

　　“1999 年秋天的某一天，我们全家一起去参观农博会，我不小心把弟弟弄丢了。

　　弄丢弟弟的起因，我已经忘了，只记得结尾，弟弟找回来了。但妈妈因为情绪太激动了，手就像失控了一样，打了我一巴掌。

　　黑夜里，我流星大步，不想妈妈看到我在哭。可我也听到妈妈在我身后声嘶力竭地大喊，女儿在哪里啊，她最怕黑了。

　　如果回到那一天，我也许不会那么倔犟地走，而是回过头和妈妈哭着撒娇，让她给我照一下前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