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笑宜低估了秋老虎的威力，已经九月了，火车车门一开，还是一股热浪兜头盖脸地袭来，干热干热的，一点也不舒爽。

　　她下车的站不是终点站，列车只停靠三分钟，上下车的乘客都要动作快。方笑宜一个书包，两个大箱子，早早便把行李运到车门口，生怕自己动作慢耽误了别人上下车。

　　方笑宜排在第一个，车停了准备下车。可火车车门和月台之间，有一条挺宽的缝隙间距，箱子得拎起来才能放到月台上去。方笑宜一边提一个箱子肯定不现实，只能把一个箱子留在车里，使出全身力气拎起另一个——先运过去一个再说。

　　留在火车上的箱子，毫无意外堵住了车门。后面的乘客便开始催促。箱子装了太多东西了，方笑宜本就拎着费劲，口中忙不迭地道歉。被后面的人催赶，心里一慌，一个踉跄，脚踩进了轨道的缝隙里。

　　方笑宜瞬间失了平衡。两只手都拎在箱子把手上，连扶一下的机会都没有，眼瞅着要连人带箱子摔出去，一双大手捞住了她，把人掼到月台上站稳，又回头把剩下的一只箱子拎了出来。

　　“小姑娘自己拎不动，没人帮忙就算了，还催，什么素质。”

　　车里的人明显不服气，可确实是自己理亏，再看来人，人高马大的，不像是好惹的样子，便没还嘴，各自带着行李，迅速下了车。

　　“好啦”，方笑宜拽拽那人的衣角，“我不知道你进站来接我，再说这不没事了吗。”

　　徐家奕一手一个行李箱拽着往前走，转过头来瞪大着眼睛看着方笑宜，“我不进站接你？两个箱子一个包，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运出去？”

　　方笑宜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看徐家奕高个宽肩，摆弄两个超级大的行李箱毫不费力，心里忽然觉得安稳了。

　　果然有他在，一切就变得容易多了。

　　出了车站，徐家奕拖着箱子，走向了一辆白色轿车。

　　“你买车啦？”方笑宜很惊讶，话才说出口，便看到驾驶座的车窗降了下来，坐在驾驶室里正在和她招手示意的刘斯杉。

　　徐家奕示意刘斯杉打开后备箱，提着箱子往里塞。“晓敏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俩正好在一起呢。他非要跟来，我就想着正好，有个司机，不用白不用。”

　　刘斯杉听了也不恼，朝方笑宜微笑颔首：“送这么好看漂亮的女大学生去报到，荣幸至极。”

　　徐家奕关上后备箱，砰地一声：“643 我可提醒你，趁早把你那猥琐的笑容收一收啊。笑宜，甭理他，上车。”

　　方笑宜拉开后座车门。她习惯坐后座，而且想着徐家奕和刘斯杉要聊天，她坐后面合适。可刚坐下来，另一边的车门被拉开，徐家奕做了进来。

　　刘斯杉强忍着笑，故意揶揄他：“兄弟，后面空间小，腿伸不开，你要不还是坐前面吧？”

　　徐家奕咬牙切齿：“开、你、的、车。”

　　又一次来北京，方笑宜依然觉得很新鲜，一直望向窗外。一直想要考来北京，这座在她脑海中构想了无数次的城市此时踩在脚下，有种不真实的喜悦感。

　　从北京火车站出来，便是长安街。双向八条车道，车流有序行进着，街道两旁无数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大气恢弘。哪怕是松城最繁华的商圈，气势上都不及长安街的一半。

　　四十分钟的车程，方笑宜看得入了神，而一旁的徐家奕，也同样入了神——高三怕打扰她，一年没见，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留了长发，见面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倒也不是很长，刚刚盖过肩膀，但微风吹过时扬起的发丝，像是挠在了徐家奕心上。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的原因，徐家奕觉得，方笑宜哪里不一样了。即便坐火车为了舒服，只穿了简单的白 T 恤牛仔裤，但那身材的曲线、皮肤的光亮，甚至是她习惯性的低头笑的样子，好像都和以前不同了。

　　徐家奕靠坐在座椅里，看着窗边的少女。

　　所以，他的小矮子，这回是真的长大了，对吧。

　　刘斯杉把两个人送到学校，就开车去忙别的了——好不容易申请离队一天，一堆事要放在今天做。

　　北财和方笑宜预想的样子差不多。由于是财经类的专业大学，校园并不大，人流也不像简明羽和由淼所在的北同那种综合类大学那么多。但胜在干净整洁，环境优美，徐家奕看了都直呼羡慕。

　　想想也是。他高中毕业就出来打球了，训练的日子艰苦又枯燥，没体验过大学生活，应该很遗憾吧。

　　方笑宜来得早，室友都还没到，徐家奕陪她办理了报到手续，领了校园一卡通之类的，又帮着她把行李整理好，暂时就没什么别的事情了。

　　“饿了吗？”徐家奕问。

　　方笑宜点点头。火车上就没怎么吃东西，这又忙活了半天，的确饿了，

　　“走，带你吃饭去。”

　　北财旁边的一家家常川菜馆，上菜挺快。方笑宜是真饿了，可吃了两口她便发现，他没动筷子。

　　“过两天有比赛，不能随便吃外面的东西。”徐家奕说得很稀松平常，“你吃吧，多吃点。”

　　德岛亚锦赛之后，徐家奕就完成了两人之间的承诺，打进一队了。现在是主力层的运动员，站位高了，约束也自然多起来了。

　　“那你饿不饿？”方笑宜皱着眉头问。

　　“没事，一会回去吃，他们应该帮我从食堂打了饭了。”

　　他和刘斯杉今天是专门请假出来的，正常来讲，赛前训练期间，离队都是不允许的。

　　方笑宜好矛盾，她怕浪费，想尽量多吃点。可徐家奕只能看着，又怕他太难受。

　　眼前的女孩吃得小兔子一样，腮帮鼓鼓，却皱着眉头，怪可爱的。徐家奕一眼就看穿了她怎么想，笑了：“放心吃，别有心里压力。我都习惯了。”

　　方笑宜依言夹了口米饭，送进嘴里。

　　“打进主力，开心吗？”

　　方笑宜知道，这个身份，一定不仅仅只有表面看到的光鲜，更多的是背后默默的努力和承受。

　　“刚开始的时候，特别想走。本来以为打进一队，有更多的机会参加比赛，可以提高更多，大展拳脚。结果发现，整个一队，我是最垫底的。打队内赛，根本不具备和场上队友抗衡的能力；打外战，自己也组织不起场上的进攻。那段时间，感觉就是全废，每天都挺颓的。”

　　方笑宜还真不知道徐家奕有这样的经历。可能他带给她的好消息太多了，她总觉得，他天赋异禀，一路顺风顺水，就有今天的成绩了。

　　“那然后呢？”

　　“然后有一次队内对抗赛，我在的队全程被压着打，输了比赛。赛后我特别窝火，扔了球，态度也不好，就被教练组停训了。”

　　方笑宜瞪大了眼睛。

　　“而且，不止我一个人。我们队连我在内的五个人，全部停训了。”

　　徐家奕靠坐在椅子里，顺手拿了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想起过往的经历，兀自笑了。

　　“停训那段时间，教练组每天想尽办法刺激我的自尊心。每天训练，我们五个也要和其他队员一样，准时集合。但是没有教练带，也不给我们安排任何的训练内容。那时候看着别的队员在场内练战术，而我们只能在场边练体能，说实话，确实挺难熬的。”

　　“后来，凯哥找到我。就是孙凯，你记得吗？小时候你还送给过我他的球衣。那时候他刚打进国家队，是我的偶像。现在快退役了，属于老带新的阶段，是我的老大哥。”

　　方笑宜笑了，点点头表示自己记得。没想到他还能和自己的偶像有这样一段缘分，挺奇妙的。

　　“凯哥找到我，他说咱们篮球啊，和乒乓球、羽毛球这些项目不一样。这些项目，都有单打，很多时候是一个人，靠自己的实力在战斗。但篮球不是，这是一项集体项目，永远是五个人。五个人能凑到一起、有各自的位置、发挥各自的优势，这已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更何况还要默契、还要赢球。所以啊，集体意识很重要，很多时候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但想想集体，想想其他四个人失去自己后的处境可能会更不容易，也就有动力熬下去了。”

　　方笑宜听得傻了，完全忘了吃饭。那个全凭热爱、一腔热血倾注在篮球身上的少年，如今在赛场上，依然敢打，依然释放。但内心却已经逐渐强大，可以和“国家队”的身份相匹配了。

　　方笑宜觉得，这样的徐家奕，无论比赛输赢，都值得骄傲了。

　　“那你现在比赛，还会紧张吗？”

　　回学校的路上，方笑宜随口问了句。在她看来，有了停训这样的经历，徐家奕已然具备一颗“大心脏”了。

　　可徐家奕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

　　“当然会。就算是顶尖的运动员，比赛前都会紧张，何况是我这种刚进主力层的菜鸟。这和心里素质没关系，之所以紧张，是因为对比赛怀有敬畏之心。”

　　“但即便紧张，你们也能迅速调节，是吧？”方笑宜一激动，就爱抓徐家奕胳膊，“我跟你讲，高考第一科卷子发下来，我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别人都开始答题了，我还在这样做深呼吸。”

　　为了证明当时有多逊，方笑宜模仿自己那时候的样子，深吸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了出来。

　　徐家奕想告诉他，自己那点心里素质狗屁不是，此时此刻，他就紧张得半死。

　　可能是刚刚吃辣的原因，方笑宜白皙的脸上一抹淡红，嘴唇也粉润晶亮。少女俏挺的鼻子，鼻翼微微颤动，轮廓若隐若现的胸脯随着深呼吸上下起伏，只看了一眼，徐家奕就涨了个满脸通红。

　　做完深呼吸示范的方笑宜，对刚刚的话题意犹未尽：“好不容易答完了第一科，结果第二科考到一半还不到……”

　　“方笑宜，”徐家奕打断了眼前喋喋不休的少女。

　　“嗯？”

　　夜色泼墨，月光惨淡，是路灯给周遭的事物都镀上一层金黄，也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徐家奕手跟控制不住似的，下一秒，就把人揽进了怀里。

　　说实话，她已经长高了不少了，比起同龄的女孩子，完全不是“小矮子”。但身高的差距还是太大，他竭力俯下身，几乎把头埋在了她的颈侧，

　　“你能考来北京，真好。”

　　感谢你坚定不移、努力实现着我们的诺言，我才能在这个秋天静谧的夜里，面对着你，怀揣着一颗不安分的、就快要跳出来的心，即便知道不该，却还是忍不住把你抱在怀里。

　　方笑宜吓了一跳。两个人在一起，徐家奕老是逗弄她，不是呼啦她头发，就是捏她脸，如此温柔缱绻的拥抱，方笑宜实在没想到。

　　但她没躲，更没有推开。而是任他抱着，甚至踮起脚，努力承受着他高大身体的重量。

　　“因为我答应你了，就要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