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一放学，方笑宜就看见校门口一群小学生中间，杵这一个电线杆子一样的人，挺高的个子，校服衬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书包随随便便往肩膀上一搭，还是那副浑不吝的模样。

　　方笑宜自觉地走了过去，看徐家奕脸色不善，又往前蹭了几步。

　　“小矮子你也太磨蹭了，你是把一条腿落家了吗？这大太阳的，你哥我都要晒化了……”

　　“你又没说中午要来找我……”方笑宜低头嘟囔了一句。

　　“我倒是想提前告诉你，我也得有招啊”，徐家奕说着，一把把人扯过来，“快走，我早上就没吃，现在前胸贴后背了。”

　　正赶上中午放学的人流高峰，方笑宜被徐家奕拉着胳膊，左拐右拐，走到了离学校稍远的一家饭馆，吃加州牛肉面。

　　店里只有面，但味道还不错，即便离学校有些远，人流也络绎不绝。徐家奕到前台，点了两个最大份的套餐，整套出钱包准备付账，被方笑宜按住了。

　　“我请你吃吧”，她仰头看着又长高了不少的徐家奕，眼睛里清澈无波，“庆祝你考上了高中部。”

　　徐家奕歪嘴一笑，“消息挺灵通啊，本来还想亲口告诉你吓你一跳呢！但两码事，回去坐好，一会去找你。”

　　两个人一起吃饭这件事上，方笑宜不是第一次提出要付钱。虽然她的零花钱不多，但总吃徐家奕的，她也过意不去。但徐家奕不这么认为，“你是我找来陪我吃饭的饭搭子，不用付钱。”

　　方笑宜知道坚持无果，乖乖听话去找座位了。

　　徐家奕端来一个餐盘，还没完，转身又去端另一个。满满两大碗牛肉面，还有洋葱圈和汽水，搭配得不伦不类的，胜在味道好。

　　方笑宜为面前硕大的面碗而惊呆，这怎么吃得完？

　　“拨给我”，徐家奕看出了她的为难，“但你也多吃点，瘦得干巴巴的，难道还一辈子当小矮子。”

　　方笑宜瞪了他一眼，手下还在不停往徐家奕碗里分面条，被徐家奕拦了回去。

　　“行了行了，你先吃，吃不完再说。”

　　说完还给方笑宜的碗里夹了两块牛肉，“多吃肉才能长个儿。”

　　方笑宜刚要反驳，转念想了想，“吃肉长个”这件事放在徐家奕身上确实没错，便老老实实低头吃饭。

　　徐家奕是真饿了，吃得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吃了一会，饥饿感缓解了不少，才开始和方笑宜聊天。

　　“听谁说的我要去高中部？”他问。

　　“我妈。我妈听霞姨说的。”

　　徐家奕点点头，由磊这嘴，够快的。

　　“那你怎么还来上学？”方笑宜不解。

　　“噗”，徐家奕嘴里还有可乐，差点呛着，“文化课还要考试，本来我成绩就不好，再不来上学，更完犊子了。而且还要给队里的其他人当陪练，各个高中的选拔都在这段时间，练得好，就可以被选上。”

　　那他这么早就被高中部选走了，一定是因为打得很好，方笑宜暗暗想。

　　莫名其妙地，感觉挺自豪。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抬起头，“我还没看过你打球呢。”

　　徐家奕吃完了，用纸巾胡乱擦了两下嘴。

　　“想看么？”

　　方笑宜咬着可乐的吸管，点了点头。

　　“下午就有场对抗训练，你不是放学了吗，带你去。”

　　“真的可以看？”在方笑宜眼里，初中部的篮球队多多少少有些神秘。

　　“快吃。”

　　周彦昨晚熬夜看电视，午夜频道播了一个叫《兄弟姐妹》的电视剧，家长里短的，本来周彦没多大兴趣。但一想到之前自己为了监督徐家奕学习，错过了那么多好看的节目，就报复性地，一集接一集地看，快天亮了才睡。

　　心里想的是，晚睡也不怕了——徐家奕上高中部基本板上钉钉了，做早饭有小鹿，自己终于可以放纵一回了。

　　小鹿确实很可靠。7 点钟，早安准时摆上桌。昨晚剩的饺子煎得底面金黄，小米粥浓稠软烂，搭配她自己腌的黄瓜咸菜，周彦甚至觉得，比徐大明酱菜厂做的都好吃。

　　可周彦忽略了一点，小鹿不方便进徐家奕的房间叫他起床，这件事一直还都是周彦在做。这只猴子醒着的时候精力无限，可一旦睡着了，就跟昏迷了似的，大喇叭都喊不醒。每天早上叫起床，是一件艰巨的任务，除了周彦，没人能完成。

　　今天周彦睡过了，徐家奕毫无疑问也起晚了，草草洗漱之后撒腿就跑，底面金黄的煎饺自然与他无缘。

　　没事，反正上高中也有着落了，少吃点就少吃点吧。

　　周彦美美地想，又钻回了被窝。

　　下午这场篮球看的，和方笑宜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方笑宜印象里，篮球赛应该是电视里演的那个样子，男生在场上奔跑，跳跃挥汗如雨，运球如飞；女生们则站在场外，大声加油、欢呼，时不时帮男生递瓶水，拿一下衣服。有时男生看到女生在场，会不自觉地投个三分，耍耍帅，为了赢得场下更多的欢呼……方笑宜路过学校的篮球场也看到过几次，虽然没有电视里演的那么夸张，但基本也是大差不差，总之不是如今她看训练的这个样子。

　　场上的队员还是很专业的，弹跳、投篮一看就是经过了训练，但她这个观众就太业余了，没有掌声欢呼，也没准备好水随时递给运动员。更要命的是，观众就她一个人，篮球场旁边长长的台阶上，她抱着膝盖，形单影只地坐在那。这啦啦队的阵容，未免有些可怜。

　　而且徐家奕说的对抗训练，实际上很枯燥。他们三人一组，一人控球，两人盯防，从不同身位、不同角度进行突破和反突破，身体互相较着劲。能看出来非常消耗体力，没一会功夫，徐家奕就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额前的刘海不停往下滴着水。

　　虽说方笑宜经常跟着方军平看电视转播的体育比赛，但运动员的训练过程，她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完全没有比赛时的那种激情和刺激，一遍遍的肌肉记忆，枯燥又乏味，挑战着运动员的体能和耐力，也磨练着临场的情绪。

　　方笑宜没想到，平时玩世不恭、跟个混世魔王似的徐家奕，也有这样专注投入的时候。

　　正在和徐家奕练对抗的队友，有一个又高又壮，身材比他大了整整一圈。但仅仅是对峙了一下，就被徐家奕运球过了人。

　　“嘿，我还真就不信了，我练了那么久的力量还就防不住你了？”高壮队友气急。

　　“有效对抗，靠的是脚步和发力方式，蛮力不行”，徐家奕说着把球传给高壮队友，挤了挤眼睛，一脸欠揍的模样，“好好体会。”

　　“哎”，另一个瘦高的队友打断了他俩，朝方笑宜的方向努努嘴，眼睛里有不明的亮光闪烁，“谁啊？”

　　“我妹。”

　　“快别逗了”，瘦高队友闲散地运着球，嗤之以鼻，“天上掉下来的啊？姓林吗？”

　　徐家奕瞅准空档，近身一个抢断，紧接着起跳，投篮，球进了。

　　“爱信不信，不信滚蛋。”

　　俩队友又回头看了看方笑宜，咂摸了一下刚刚徐家奕的态度。

　　看着确实不像女朋友，太小了，可能还真是他妹。

　　训练间隙有休息，徐家奕跑过来，递给方笑宜一瓶水。

　　他自己也拿了一瓶，蹲在方笑宜面前，一仰头，灌进去半瓶，“看打球，好玩吗？”

　　方笑宜摇摇头，“不好玩，不如看比赛有意思，看样子还很辛苦。”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徐家奕笑，“刚才是我们自己练，一会教练来了，那才叫一个辛苦。上周集中练体能，一个礼拜没摸着球，天天都是跑步，跑得我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方笑宜印象里，徐家奕跟个永动机似的，不管什么时候看见他，都精力充沛、活力无限的样子。能让他觉得都吃不消的训练，那看来真的是很地狱。

　　瘦高队友也来场边休息，看到方笑宜抱着膝盖乖乖坐在那儿，柔顺的短发垂到腮边，校服上甚至还有附小的标志——确实是妹妹，绝对不是女朋友，甚至都感觉差了辈儿了。

　　“妹妹附小的？离得这么近，以前怎么没来过呢？”瘦高队友笑着问。

　　方笑宜刚想说话，对面的徐家奕抢先开了腔，耳提面命起来，“一会教练来训练，我不送你回去了，过马路注意安全。”

　　一旁的瘦高队友，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却并不介意，反而听了徐家奕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人家逃课出来就是想要放松放松，还得听你在这儿磨叽。”

　　逃课？方笑宜想了下，明白了。瘦高队友估计不知道小学部每周三是半天课，以为她是逃了下午的课，才来徐家奕这看球的。

　　依旧地，还没等方笑宜解释，徐家奕慢条斯理地横过去一眼。

　　“你以为都像你似的呢？”

　　说完拎起方笑宜放在一旁的书包，背在自己身上。书包是个粉色米妮，因为带子过短，紧紧绕在他肩膀上，怎么看怎么滑稽。

　　他理都没理瘦高队友，低头看着方笑宜。

　　“走吧，我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