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 别墅二楼。

黎越从牌桌上轮换下来，来到外面的走廊上时, 看到了穆凡。

穆凡怀里搂着一个小男生调情, 两人在走廊角落黏糊了一阵才分开。

“有烟吗？”穆凡朝黎越走来。

黎越递了根烟，问：“温书年？”

“他应该在楼下吧，我也不清楚。”穆凡咬着烟，声音含糊不清。

黎越靠着墙, 又问：“没跟你一起？”

“算了, 对不上。”穆凡取下烟, 吐出烟雾, “他应该对你有感觉。”

连穆凡这个外人都能看出来, 黎越自然也能感觉得到, 温书年对自己的态度不一样。

不过在穆凡找他帮忙时, 还是答应下来参加这场聚会。

就当是送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让温书年过来和穆凡见一面。

烟味环绕, 穆凡转身进到娱乐室里，去找人打牌去了。

黎越夹着烟, 来到二楼露台, 靠在栏杆边，朝楼下望去。

一楼前院的泳池很热闹, 黎越扫视一圈, 没找到温书年的身影，从口袋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 温柔男声传来：“黎越老师？”

黎越问：“在一楼吗？”

“我已经到家了。”温书年的声音很轻, 听起来很温柔，“走的时候忘记跟黎越老师说了, 先回来了。”

“怎么了？”

“可能是喝酒了有点困，明天要上班。”青年的声音带着困倦，似乎真的困极了。

黎越看着一楼庭院还在交际的男男女女，不夜城的夜生活才刚开始，温书年却已经回家休息。

“温书年。”黎越突然喊了名字。

“嗯？”

“早点休息。”黎越压低了声音，比平时还要更绅士礼貌。

两人并不像普通朋友之间的相处模式，更像是刻意保持的暧昧。

也是一个，随时可以送出去的人情。

*

公寓，温书年挂了电话，一个人安静休息。

翌日早上，温书年准时来到公司，打卡上班。

职员将企划文件递过来，说：“副总监，模特那边已经沟通好了，下午能准时到。”

这次他们部门负责新品外宣，约了模特拍广告。

定好的拍摄时间是在下午，温书年刚准备出发时，临时接到模特那边的通知，说是想换地点。

原本是约在郊区拍外景，模特那边突然说借到了更好的场地，是一处私人马场，而且还是免费借用。

温书年带着摄影团队来到马场时，模特已经做好了妆造，坐在小木屋旁边的椅子上，和身旁的男人说着什么。

男人绅士靠在椅子上，安静倾听，直到听到动静声，这才朝马场入口望过来，和温书年对上视线。

“池董。”温书年上前。

“刚好听说我们家艺人和你们公司有合作。”池关笙点了点头，“我就过来探班看一下。”

摄影团队要去准备器材，模特也朝摄影团队那边走去，磨合走位打光。

温书年还留在小木屋这边，坐在池关笙旁边的空位上，双腿交叠。

今天约的模特是星宸娱乐旗下的，董事长过来探班，似乎也合理。

“小年，你们公司怎么回事？”池关笙语气带着调侃，看向摄影团队，“连个场地都租不到。”

“没办法，资金有限。”温书年无奈。

分公司旗下的品牌也分成不同等级，这次企划审批下来的资金不太够，租不起太贵的场地。

温书年抬头，看向旁边的小木屋。

小木屋的屋檐前挂着一个牌子，上面挂着一个私人标志符号。

这样的私人马场要找人脉才能借到，温书年问：“场地是池董帮忙的？”

“谈不上帮忙。”池关笙把玩着手里的烟盒，“反正马场也是空着，刚好你们需要个场地，借给你们用用。”

整个马场都是池关笙名下的，这次却大方将场地借给品牌方，相当于倒贴合作。

马场里，摄影团队带着模特朝更远的方向走去，方便取景。

小木屋这边反而被遗忘，没有其他人。

池关笙看着马场，突然问：“小年会不会骑马？要不要试试？”

明明两人才第二次见面，不过池关笙的语气很熟稔，仿佛他们已经相处很久。

“没带衣服。”温书年无奈笑着，“可能不太方便。”

平时工作都是穿的衬衫马甲，不方便骑马。

池关笙遗憾，又继续邀请：“那我带你逛逛吧。”

温书年顺从应下，起身跟在池关笙旁边，朝草坪走去。

马场分成了很多不同的区域，摄影团队带着模特去马房那边拍摄去了，池关笙带着温书年朝另一处方位走去，穿过草坪，绕过小树林，直到前方出现一座教堂。

这个小教堂废弃很久了，是上一任主人留下来。后来池关笙接手之后把这里改成马场，不过这个教堂还是保留下来，当个景观。

小教堂有定时打扫，池关笙推开门，穿过一排排座椅，熟练来到最前面的桌子前，打开抽屉。

“居然还在这。”池关笙低笑，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重的祷告书，里面都是英文祷告词。

池关笙拿着这本祷告词，坐在第一排位置。

温书年在池关笙身旁坐下，观察着这座小教堂，感慨：“真漂亮。”

这座小教堂满是岁月的痕迹，阳光透过彩窗照射进来，在室内留下光影。

温书年问：“池董也信教吗？”

“我以前不信。”池关笙合上祷告书，靠着椅背，“后来出了一些事，偶尔也会去听祷告。”

“原来池董也会有烦恼。”温书年调侃。

“我的烦恼太多了。”池关笙转头望着对方，语气半真半假，“我也有过后悔的事情。”

“是吗？”温书年将那本祷告书拿过来，缓缓翻开。

祷告书有些旧了，书页泛黄。

温书年拿着这本书，突然起身来到台阶上，站在祈祷台后面，把书放上去。

“希望池董不会介意，我来做个祷告。”温书年朝台下的池关笙笑了下，随即低头翻开一页，念起了祷告词。

低沉又温和的男声在教堂里回响，带着一点伦敦腔。

台下，池关笙看着祈祷台后面的那道身影，感慨：“小年的英文真好听。”

温书年听到了池关笙的夸奖，抬头笑了一下，眼角弯弯，又继续低头念祷告词。

阳光落在温书年身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圈柔光。

池关笙听着祷告词，一时出神。

此时此刻，温书年站在台上，就像是一位真正的神父，身上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直到一页祷告词结束，温书年合上书。

“我很好奇，池董这样的身份，也会后悔吗？”温柔男声在教堂里响起。

池关笙望着黑发青年，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台上这个人到底是温书年，还是池念。

他们两个的声音长相都那么像，可一些小习惯小动作却又不一样，眼神气质也不一样。

更像是一个平行世界的池念，还活着的池念。

池关笙突然开口：“我有个弟弟。”

他的弟弟，池念。

“他很信任我，依赖我。”池关笙声音很轻，陷入回忆。

他们血脉相连，比任何人都要亲近。

他记得小时候的池念总是喜欢跟在他身后，软乎乎地喊他哥哥。

小池念那么乖，他最喜欢欺负小池念，把人逗到哭，然后再哄一哄。

不管他欺负多少次，小池念都不会记仇，第二天也还是会乖乖跑来找他玩。

后来小池念慢慢长大，上中学了，他们也依旧是最亲密的兄弟。

越来越多的久远回忆从脑海中冒出来，那些美好回忆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一块。

池家都是商人，唯独池念是个怪胎。

被家里人溺爱长大，躲在保护伞后面，单纯又好骗。

所以当保护伞消失时，池念才会栽得那么惨——

甚至丢了性命。

也许是想起那段糟糕的回忆，池关笙叹息：“小年。”

“嗯？”温书年耐心倾听。

池关笙仰头看向高处的温书年，说：“我后悔了。”

他无数次想象过，如果他和池念之间没有发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现在会是什么样。

池念还活着，也许会找一份工作，或者是开一间画室。

他会看着池念一点点变得成熟稳重，就像现在的温书年这样。

池关笙不知不觉出神，轻声说道：“要是我能对他再好一点……”

他确实后悔，有过无数次的后悔。

是后悔当初带池念去地下酒吧认识了黎越，还是后悔把池念送进精神病院？

他有过很多后悔的事情，唯独不后悔的是——

从池念手里抢走遗产。

当初他就应该把池念打断腿，关起来。

宁愿养一个废人在老宅里，也好过现在人死了之后，一次又一次的忏悔。

明明人都死了，还要给他带来这么多精神折磨。

“小年。”池关笙询问，“你觉得，他会原谅我吗？”

祈祷台后面，温书年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神情平和。

“没关系，池董。”温柔男声带来安抚的力量，“您是慈善家，所有人都知道您的重情重义。”

慈善家池关笙是那样善良，对伯父伯母充满感恩，也从来不嫌弃他那个患有精神病的堂弟。

温书年微微垂下眼，右手腕的刺痛感不断扩散，几乎整个右臂都动弹不得。

这些身体残留的疼痛记忆一遍又一遍提醒他，自己是如何被踩碎尊严，被亲人背叛。

“您的弟弟一定不会希望您这样痛苦。”

血缘感应将他们绑在一起，无法分割。

“他会原谅您。”

温书年抬眼，这双干净清澈的眼睛，终究还是变成了池家人的模样——

带着算计和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