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梅◎
这晚。夏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房间里没开空调, 夏凉被被夏栀踢到旁边去了，但燥热仍在她心口涌动。
很困，眼睛也酸涩，头很疼, 可就是睡不着, 再翻身, 夏栀干脆拿起旁边的手机看了看。
凌晨三点。
思绪也乱得一塌糊涂。
她起身，拉亮了床头的小台灯。这灯是周曼文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陶土的外观做工精致。最近周曼文迷上了逛文玩和二手家具市场, 爷爷夏文启正好闲得没事, 两个退休的老人就天天出去溜达，平时在院里种种菜, 日子过得比夏栀这个刚高考结束的人还滋润。
指腹碰到台灯的底座，陶土微凉的触感。
夏栀下床，跑到衣柜的最底层翻出个收纳盒来。
昏暗的灯光，窗外接二连三的虫鸣, 盛夏时节的夜晚，空气中都浮动着院里梧桐树的淡淡清香。
她就那么坐在地上, 微风拂进来, 长发披散, 顺着肩膀两侧滑落。
打开了盖子, 夏栀拿起陶土的玩偶仓鼠看了看，她指腹轻蹭过仓鼠的脸颊，神情也变得柔和。
她又拿起宋屿在他生日当天，送给她的礼物画册。每一张画面, 都充满了回忆, 她一张一张地翻看, 直到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充满星星灯的缆车。随后，夏栀的目光又落在了那枚奖牌。
里面除了这些，还有零零碎碎的，关于她和宋屿的记忆。
她给徐颂发了条消息。
【稍等一夏：睡不着，委屈.jpg】
【徐颂：我也没睡，要不要我现在去找你？你在奶奶家吧？】
【稍等一夏：太晚了，明天我去找你吧。你这么晚也没睡，做什么呢？】
【徐颂：看电影。】
【稍等一夏：哪个？】
【徐颂：阿甘正传，最近在刷老片，每次刷感触都不同。第一遍看的时候就是跟风刷刷，现在好像能静下心来感受了。】
【徐颂：或许，这就是成长？】
【稍等一夏：别，你别成长，你一成长我就害怕。】
距离上次徐颂说她成长，就是三两天前的事，徐颂拉着夏栀去喝酒，两个人在奶奶家院里喝了两罐，然后醉倒了。
自此，夏栀知道了她自己的酒量，就一miumiu。
夏栀把东西放回去，盖好，将收纳盒放回了衣柜。她坐回到桌前，打开Ipad，也重新去看了《阿甘正传》。
高考结束后，她的人生似乎失去了目标，就好像自她上学起，到现在高中毕业，她最艰难的任务已经完成。但过了独木桥后，在广阔的平地，夏栀却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方向前进。
当她看完电影，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夏栀去院里捧了把冷水洗脸，思绪清醒不少。
接下来的日子，她考了驾照，学会开车，仍旧每天坚持阅读和速写，速写的次数越多，她越能体会到宋屿的天赋。他的绘画技巧，不完全是靠后天的勤奋，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理解。
她还买了单反，练习拍照。
偶尔会去林岁的墓前清扫清扫，放朵林岁生前最喜欢的波斯菊。
出分的这天，微博热搜已经被高考成绩占据，各大省份的状元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头，采访视频一个接一个的，家族群里各种转发。
夏栀的分数很高很高，比她任何一次模拟考的时候都高。
但不是南城的状元。
林庆华女士打来电话，先是祝她毕业快乐。
再然后，林庆华突然问了句，“瞳瞳，你想好你要报考的学校和专业了吗？”
夏栀目光还停留在出分成绩的页面，她笑，“嗯，想好了。”
“妈妈说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就想说，高中都毕业了，现在就做你自己想做的。”
稍停顿，林庆华女士沉默了会儿，“我这两天也在反思，去年你选择集训的时候，我没有尊重你的想法，这事呢，是妈妈没做好，我得跟你道歉。”
“其实你爸公司出事以后，我就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过得开心，比那些虚头巴脑的成绩重要多了。”
“别老天天在你奶奶家宅着。”
“你现在正年轻呢，享受当下，钱不够跟妈妈说，你妈现在兼任你爸公司董事长，零花钱随便发。”
听完林庆华说的话，夏栀先愣了愣，随后拍起马屁，“那可就承蒙关照了，林董事长。”
挂电话的时候，林庆华似有若无地嘀咕了句，“说起来，你爸公司那事能这么轻松解决，也是运气挺好，到底是我们家有福气。”
-
在六月底前，填报系统一直开放，班级群里炸开了花，熟悉的不熟悉的同学都在问成绩和报考，微信，Q.Q每天都响个不停。
夏栀填了藏大，也选了几个其他的学校做托底。但她知道自己的成绩上藏大是没问题的。
晚上，钟婉思组局，叫上了集训时期的老朋友一起吃饭。
夏栀当然在内，然后钟婉思提前和她说了，今天宋屿也会去。
这段时间的聚餐，夏栀有意无意地避开宋屿是人尽皆知的事了，张明宇就此还嘲笑宋屿，说让他把小仓鼠送给夏栀哄她开心算了。
“你和宋屿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啊？”钟婉思在电话里问她。
钟婉思，“我还以为这次宋屿回来，你们就能和好呢。”
“到底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夏栀刚洗完澡，她擦着头发，一只手握着电话，另一只手打开衣柜，准备挑件今天晚上去聚餐穿的衣服，她目光划过底层的收纳盒，“再说，我和宋屿本来也没闹掰，哪有和不和好的说法。”
“你们两个太别扭了。”钟婉思说，“对了，夏夏，我从张明宇那打听到，其实宋屿临走前，交代了那帮男生说平时多照顾你点。还有，你爸公司那个事，你记得吧，他们圈内都传出来了，说是周廷渊拿这事要挟他，逼宋屿妥协，反正那段时间宋屿遭遇挺多事的。还有，秦家有个侄子明里暗里找了很多麻烦，听说差点弄死他。”
“最后宋屿找了位老师，去藏城准备作品集。那老师在国内名声响当当，算是给宋屿护了下来，这才让周廷渊和秦家人放弃了对他的打算。”
“我总觉得吧，这事我应该和你说。”
夏栀伸手去拿衬衫的动作慢了两拍，她脑海里突然划过林庆华所说的运气二字。
她顿了顿，“这样啊。”
“哇。”钟婉思啧啧两声，“你听完都没有点感动的情绪吗？”
夏栀想了想，“做决定的人是宋屿，拯救我爸公司的人是我妈。”
“也是。”钟婉思喃喃道，“你和徐颂两个人，还真就是性格很特别的人，你俩的人格魅力令在下佩服。”
钟婉思讲的八卦，也不是完全对夏栀没有影响。
她是在意的，尤其是当钟婉思说宋屿被找了很多麻烦时，她像是心脏里缠绕着又细又长的丝线，在拉扯她的情绪。
其实，在接到钟婉思的电话前，夏栀今晚已经有了想和宋屿告白的想法。前段时间她没有联系宋屿，是夏栀想在做好自己的事情以后，再去考虑谈恋爱。比如填报，比如学车，再比如学会拍摄，再比如，她计划了独自一人的旅行，去藏城。
集训结束前那晚，夏栀在宿舍里回答过钟婉思的问题。
「如果你再碰到宋屿，你会跟他说什么？」
她的回答到如今，也没变。「我会跟他告白。」
-
约的餐厅在市中心附近，夏栀开老夏的车去的，她最近在锻炼自己的车技。
正好家里换车了，夏国忠就把先前开的雷克萨斯扔给夏栀了。
徐颂拨电话过来的时候，夏栀还在艰难地倒车入库，地库里的安保正举起白手套跟她喊，“左打两圈，再往后倒，右打两圈。”
迎面来了辆奥迪，只见安保先是朝着夏栀说，“你等会。”随后，跟那辆奥迪比比划划了半天，对方从另一侧的路开走了。
雷达检测嘀嘀嘀直响，她往前挪了挪，又往后倒了倒，终于，完美地停进去了，夏栀还特意看了眼两侧的距离，很好，她停在正中央。
“怎么样，上来了没？”徐颂问她。
夏栀，“这就来了。”
临走前，她跟帮忙指挥的安保大叔道谢。
大叔，“刚开车？”
“嗯。”
大叔朝她竖了个拇指，“开得不错，挺有天赋。”
被夸了，心里超级有成就感，夏栀乖巧地点点头，“谢谢。”
夏栀是包厢里倒数第二个到的，到现在还没来的那人，她大概也猜到了是谁。
“宋屿说他老师临时找他有点事，可能会晚。”
“宋屿老师是不是国内一幅画卖了八千万的那个谁啊。”
“哪个谁？”有人好奇，“国内画卖到八千万的，该不会是丁冲，丁老师吧。”
“卧槽，宋屿老师是丁冲啊？牛逼，除了牛逼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丁冲不随便收学生的，他这十年连博士生都没收过，能让丁老前辈收了，屿哥不愧还是那个屿哥啊。”
不过，也有人在猜。最近一直是夏栀回避宋屿，该不会宋屿是得知了夏栀会来，所以刻意避嫌吧。
但这话也没当夏栀的面说，毕竟当事人就在，也就在自己心里八卦八卦得了。
今晚来的人不少，三十多个人。钟婉思的社交能力在线的，八卦女王的称号当之无愧。
“小仓鼠，最近想约你见一面真的是比登天还难。”张明宇拉着凳子凑近，想挤走夏栀旁边的周清，“老周你上旁边坐坐，我和小仓鼠挨着。”
挺久没听见有人喊她小仓鼠了，夏栀还感觉挺亲切的。
闻言，周清翻个白眼，“凭什么。”
夏栀也打趣张明宇，“这话说得就夸大了啊，你看你现在不是已经见到我了，但你登天可就不好说了。”
“哎。”张明宇抻长了脖子，“我听说你报了藏大的摄影，我当时就想问你了，你怎么没参加华美的校考啊。”
“也没为什么，我想考藏大。”夏栀把包放好，徐颂在旁边给她递了张餐巾纸。
钟婉思站在夏栀后面，“张明宇，你别跟猴似的行不行，那屁股和脑袋都快扭分家了。”
“我这不是想小仓鼠了吗。”张明宇嘻嘻哈哈地说。
话音刚落，包间的门突然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过去，连夏栀的心跳也跟着慢了两拍。
进来的人是服务员，“你们点的菜现在要上吗？”
“人差不多齐了，可以上菜了。”钟婉思招招手，“对了，点的小龙虾可以先给我们上。”
有人叹口气，“唉，我还以为是屿哥呢，我快一年没见他了，这两天约他吃饭根本都约不上。”
气氛静了会儿。
张明宇又开始撩闲，他先是凑到徐颂面前，“颂姐，听说你报了南大，南大工科学校，男女比例好像差挺多的，你考不考虑谈恋爱？”
“管好你自己，操得心够多的。”徐颂很敷衍地应了声，挑眉，“你跟周清不是都考西传去了，两卧龙凤雏又可以结伴了。”
“哎哟，谁想跟他结伴啊。”张明宇故意摆出嫌弃的姿态，结果被周清怼了一肘，“这卧龙凤雏我可不认啊，跟我们考一块的还有个张子显呢。”
旁边玩手机的张子显抬头，“别带我啊，不熟。”
周清倒是没在意徐颂的调侃，反倒是给夏栀添了杯柠檬水，“小仓鼠呢，你考虑谈恋爱吗？”
其实大家也都是随口问问，在他们感觉，夏栀更像是到了大学也努力奋斗学习的三好学生，再说她和宋屿都挺冷淡的，完全想不出夏栀会怎么谈恋爱。
谁知道，夏栀挺认真地点点头，“我会考虑谈恋爱。”
在众人的惊讶中，包厢的门再次被打开了，所有人的目光从夏栀又划向了门口。
男生套了件松垮的黑色衬衫，更衬得肩宽腰窄，牛仔裤的腰间一道银质链条绕过去，双腿修长。许是外面天气太闷，他漆黑的眸底沁了层水汽，眉眼间捎带了几分冷淡，可能因为瘦了，下颌线轮廓锋利流畅，他单手插进了兜里。
在场的人瞬间，全部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我靠！！！！”
“屿哥！！！我他大爷的终于见到你了啊！！！”
“真的想死你了！！！”
“靠靠靠靠，我要哭了，你快给我抽张纸！！”
太激动了，隔壁不知道以为来了什么大明星呢，门口溜过去好几个探头凑热闹的。
夏栀被冲破天的尖叫声淹没，周围很乱，她的心跳声却出乎意料地响。
和孟溪聚餐的那晚，她是和宋屿见面了，但那天已经是晚上了，加上她有意无意地避开和他的接触，所以夏栀没怎么认真地看过他。
此时，她的视线落在他那，才注意到他的五官像是也发生了点变化。
更成熟了，褪去了漫不经心的劲儿，他的目光格外清明。
张明宇和周清他们几个男生第一时间就迎过去了。
宋屿进来，将门关好，没选择坐在夏栀旁边，反倒是挑了个离门近的位置。
他的目光和夏栀撞了撞，对方很快就收了回去。
夏栀敛过视线。
在场的人都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但谁也没显露出来，大家神色如常地寒暄，还有几个男生冲过去要抱宋屿，说是这辈子虽然不能和丁老前辈见面，但碰碰他的学生总可以吧。
有宋屿在场，气氛顿时比刚才还要热闹，像是大家的主心骨来了，聊得更起劲。
服务员很快将点好的菜都端上来，夏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徐颂聊着，然后时不时夹起蔬菜吃。
周清睨了眼，“你不会是在减肥吧？”
“嗯？没有啊。”夏栀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想，告白的事情。
当初做决定的时候也没预想到，真要面对面和宋屿告白，竟然有这么大的压力。夏栀以为自己挺坦然的，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无论宋屿怎么回答，她都不会质疑自己的喜欢。
然而。
饭吃了半个小时，她都还没想好要怎么说，甚至连和宋屿对视都没几次。
要不，这次就算了？
不行。夏栀暗暗在想，她如果碰见困难就退缩，以后做什么事情都会退缩。
正好那边有个男生又跟服务员要了两箱啤酒。
酒瓶在众人间传递的时候，周清知道夏栀不喝酒，没想递给她，谁知道小姑娘主动去接了他手中的酒瓶。
夏栀，“也给我一瓶吧。”
四周的空气忽地就静了。
周清不太确定地看着她，“你能喝？”
“给她一瓶吧，她进化了。”徐颂在旁边说，“我俩那天喝过。”
夏栀：“进化是什么奇怪的用词。”
说完，她目光稍抬，刚巧和宋屿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对方看着她的神情若有所思。
夏栀久违的，脸热了……
喝了两杯，夏栀起身准备去卫生间洗洗脸。
她现在确实进化了，那时候集训，她在天台喝了一小口就苦得不行，现在喝两杯进去，竟也觉得味道能忍受。
“去哪？”徐颂问她。
夏栀笑，“去洗手间。”
说完，她拍了拍自己闷热的脸颊，有点控制不住想笑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陪你吧。”徐颂说，“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喝多了。”
夏栀摇摇头，杏眸弯起来，唇角也扬着，“没喝多。上次和你喝了两罐都没事。”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现在的脸颊又红又粉，好像眼底都透着粉光。
卫生间洗完脸，夏栀清醒了不少。
包厢里人太多了，大家又吵又闹的，气氛烘托上来，她真感觉自己晕乎乎的。现在出来了，就完全没有刚才的感觉。
走廊里，灯光昏暗。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包厢里热闹的动静。她想，其中肯定也有她们包厢。
从走廊尽头右拐，夏栀看了看墙上挂的壁画，察觉到了不对劲。
嗯？夏栀碰了碰鼻尖，她好像走错地方了。
刚转身，她迎面就撞进了来人的怀里。
夏栀下意识地抬头。
“好，好久不见呀，宋屿。”她想都没想，就直接说了出来，“你今天，真的来了呀。”
她的杏眸水润，像是含了薄薄的雾气，搅乱满池春水。
宋屿扶稳她以后，正打算和夏栀拉开点距离。却没想到，小姑娘径直地朝他扑了过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温热的身躯，男生僵住似得没动。
“宋屿。”
“我。”
“我想谈恋爱了。”夏栀仰起下巴委屈巴巴地看他，声闷闷地。
宋屿愣住。
他进包厢的时候听见了夏栀说会谈恋爱。他也知道对方最近在有意无意地躲自己，他怕夏栀讨厌，最近很少出现在她面前。
但关于她的所有消息，他都没有错过。他知道她考了驾照，知道她报了藏大，在朋友圈里看到了她分享自己拍的照片。
“酒后的胡话？”他压着仅有的理智。
“没有。”小姑娘慢吞吞地摇头，“谈恋爱吧，宋屿。”
她咬字清晰地说道，“我们。”
作者有话说：
熊熊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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