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蓝◎

　　凌晨三点半, 沿街的路灯像是点缀在城市的繁星，偶有几辆车行驶而过也轻轻地。

　　夏栀窝在床铺里，她睡不着，翻来覆去几次, 两只眼睛仍瞪得溜圆。她盯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想着刚刚和父母争论的对话。

　　在此前, 她都不知道原来她可以和父母争论这么久，像是打了场超级心累的辩论赛，而结束时, 双方都不能说服对方, 整个过程聒噪又毫无意义。但好像是父母和子女沟通的必经过程。

　　夏栀很坚持地认为宋屿不是私生子，他本该有很美满幸福的家庭和童年, 是他的父亲周廷渊毁了，错不该在他。

　　但林庆华和夏国忠显然不这么想，他们更多的是从社会层面来了解，以成年人的价值观来判断。林庆华说这孩子的人际关系复杂, 认为周廷渊和宋婉清的婚姻会给宋屿带来负面影响。而夏国忠说，他们家很多年前曾经和周廷渊、宋婉清夫妇认识。

　　那时候, 宋婉清刚怀孕, 周廷渊还是个公司小职员, 每天跑着工程方案, 和夏国忠有过几次交集。后来宋婉清难产，林庆华还去医院关心过她。“但即便如此，去年我们家出事的时候，如果不是你妈在里面周旋, 真的要被周廷渊搞到背负巨额欠款。”

　　“不是我们古板, 非要做棒打鸳鸯的事。”林庆华双手环绕在胸前, 腿交叠搭在了膝盖，“而是你太年轻了，没有看清恋爱的本质，谈恋爱的根本要从对方的家庭、生活环境出发。”

　　“可能，我打个比方，这个孩子性格坚韧，未来会成就一番大事业，但至少，他心思复杂，生活经历复杂，不适合目前的你。”

　　林庆华，“我们只是不想你走弯路，很多事情啊，等你以后步入社会自然就懂了。”

　　气氛沉默半晌。

　　老一辈似乎总是这样，想要拿出「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的态度来证明他们思想的正确。

　　可夏栀却记得那个沉闷的傍晚。

　　她在集训的第一次模拟考试中失利，面对无法突破的自我怀疑时，宋屿对她说过的话。

　　「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才知道什么是命运，不是吗。」

　　这句话陪伴夏栀度过无数个瓶颈期的夜晚。

　　想到这儿，她的目光变得柔和，从小到大，夏栀极少有反驳父母的时候。

　　可能她做过最叛逆的事情，就是在林庆华和夏国忠吵得最凶的那段时间，频繁地交白卷，最后毅然决然地踏入艺考行列。

　　但和宋屿认识以后。

　　她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变得很坚定，学摄影、考藏大，坚持拍摄自己的满意的作品，不想附庸。

　　宋屿帮助她成为更好的自己。

　　“没有人可以在出生时选择想要什么样的父母。”夏栀站在暗光的玄关门口，她没走近，声很小，却有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坚定，“但至少，他们可以在出生后选择做好自己，不是吗。”

　　命运或许没的选，可人生还有的选。就像生活本来很沉闷，但跑起来就有风了。

　　壁灯的暖光映衬的房间更闷。

　　夏栀长叹口气，或许年龄真的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她无论怎么讲，父母都认为是她冲动的情感在作祟。但夏栀自己很清楚，她的喜欢不是突然的青春悸动，不是因为见色起意，是漫长时间沉淀过后想要向对方表明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心意。

　　她拿出手机，莹白的光将她下颌的轮廓照亮，衬得肌肤更白皙。

　　指腹划过置顶的备注，之前说好了晚上给宋屿发消息，但她回来到现在心里都乱乱的，就把这事给忘了。

　　停顿了会儿，她慢吞吞地在键盘上敲下：【你到家了吗？】

　　对方几乎秒回，【我的火车：没。】

　　嗯？夏栀愣了两秒，以为他在开车还没到家，于是快速地打字：【你先开车，等你到家我们再聊吧。】

　　【我的火车：没在开车，我没走。】

　　【我的火车：语音方便么？我给你打过去，不方便你就挂。】

　　他的消息刚发过来，语音通话的弹窗也紧随其后，夏栀呼吸有一瞬的停顿，整个人嗖地缩进了被窝里。昏黄的壁灯被隔绝在外，这里闷不透气，手机的微弱光亮倒映在她的杏眸，她摁下了接通，小心翼翼地试探语气，“喂？”

　　“怎么还没睡，是刚和父母聊完吗。”他的嗓音清晰地从话筒里传了进来，不知是不是空间狭小的缘故，格外低沉。

　　夏栀闷闷地应了声，嗓音捎带些哑，“嗯。和我爸妈聊得太久，好像有点失眠。”

　　“对了，你刚在微信里说你没走是什么意思？”想到什么，她手指揪着被单问，“你，你现在不会还在我们家楼下吧？”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她耳边似有若无地潲过风声。

　　“嗯。”宋屿，“你没给我回消息，我一直不太放心，就等了会儿。”

　　怕她和父母有矛盾，怕她哭，怕她因为他伤心，也害怕她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夏栀眨眨眼，把手机拿远些看了看时间，又凑近了耳朵，“这是一会儿吗？你在外面等了两个多小时。”

　　“你在心疼我啊？”电话里传出来他闷闷地笑。

　　许是被窝太过寂静，连心脏在胸腔里的跳动声都明显，夏栀敛过视线，想到父母说宋屿的那些话。也想起林庆华在谈话的最后对她说，“夏栀，这个孩子是周廷渊的儿子，他的母亲因患有精神病自杀，他的父亲是抛妻弃子的人，你完全不了解他的成长环境。”

　　“建常乡的坍塌事故，你大可以去网络上看看，看看大家是怎么评价周廷渊的这个儿子。”

　　“秦常青和周廷渊是多年竞争对手，如今秦常青被带走调查，你真的以为宋屿没替周廷渊出力吗？”

　　林庆华一字一顿地说，“不是爸爸妈妈对他有偏见，是世俗对他有偏见。”

　　林庆华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是针似的扎在了夏栀的心脏。而林庆华口中的报道，夏栀在刚才偷偷翻看过，也的确如林庆华所说。作为周廷渊的儿子，宋屿此时背负太多骂名，或许这也是周廷渊大张旗鼓将宋屿推到众人面前的目的。

　　酸涩抽痛的情绪慢慢收回，夏栀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咬着唇，说道，“心疼。”

　　那些被人冷眼的日子，被生父抛弃的童年，到如今网络铺天盖地的咒骂，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的少年满腔热忱，当以才情问青春，纵使征途荆棘密布，沟壑万千，也该只为理想无畏。

　　他不该承受骂名。

　　他是她的天才。

　　电话那边陷入了沉寂，夏栀固执地再次重复道，“宋屿，我心疼。”

　　太过安静的氛围，仿佛连语气都带着温度，她感觉到心里有个地方在慢慢地变软，在塌陷，然后，藏进了他的名字。

　　凌晨四点钟的时间。

　　南城七月的日出时间在四点半左右，当太阳藏匿在地平线，微弱的光将浅淡的蓝融合，黎明破晓前的鱼肚白。

　　宋屿站在楼下，他的目光望向整栋楼唯一的一盏昏黄，那是壁灯泛出来的光。

　　也是属于他的女孩的光芒。

　　-

　　假期匆匆而过。

　　夏栀和宋屿达成默契的低调恋爱。偶尔，极偶然的情况，他们会在工作室偷偷见面约会。

　　夏栀在忙着准备她开学的各项事宜，而宋屿忙着准备出国的手续。

　　两人像是心照不宣，要将这段恋情发展到地下，就连他们的朋友都以为两人是真的分手了。

　　毕竟夏栀和宋屿都在避免和对方出现在同一个场合。

　　为此，钟婉思和张明宇还打电话过来问，夏栀含糊其词没回应，宋屿更是干脆就没搭理，于是他们分手的真相便愈发地扑朔迷离。

　　直到有一天，避开所有人的狭窄楼道，他压着她在墙上亲了好一会儿，流连忘返。

　　许久，宋屿呼吸沉乱地埋在了她的颈间，语气哀怨地说，“我好像在谈网恋。”

　　“每天都想亲你，想见你。”他叹口气，“真的要被逼疯了。”

　　“你现在还有个网恋谈就不错了。”夏栀被他揽在怀里，手指相握的地方干燥温热，她现在也学会逗弄宋屿了，“小心网恋都没得谈哦。”

　　楼梯口寂静，墙壁的高处有扇半敞开的窗，很微弱的风声混着车鸣进来，慢悠悠地回荡。

　　“不是吧。”他咬她的耳朵，喉结滑动了两下，声音压低，“这就威胁我了啊，那我可要先提前讨点利息。”

　　紧扣的手指猛地将她的手腕摁在了墙面，他的另一只手径直揽向她的腰，勾着她贴靠近他的身体。

　　他低下头去吻夏栀的唇。

　　呼吸纠缠，温热的气息萦绕。

　　夏栀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她的思绪空白了，闭上的眼睛能清楚感受到和他的亲密。

　　两人缠吻许久，直到楼梯的顶层传来突兀的开门声响，她像是才回过神来似的。

　　“阿屿。”她轻轻推了推他，杏眸像是含了层雾气般水波流转，迷茫又带着不自知的情.欲，简直勾人得要命，“等、等一下，有人来了。”

　　“嗯。”他抱住她的手臂紧了紧，良久，叹息了声，再慢慢将她凌乱的衣服摆平整齐，“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夏栀茫然地看向他，一时半会儿没猜透他话里的含义。

　　他稍稍俯身，凑在她的耳边，咬字清晰且轻慢地说，“被我.干。”

　　“……”这几个字出现在夏栀的耳朵里，小姑娘简直羞耻极了，她紧抿唇，通红着脸，慌得手足无措，“阿……屿……”

　　-

　　也是这段时间，网络上对宋屿的误解和谩骂持续不断，甚至有人阴谋论是宋屿搞的鬼，不然怎么合理解释他会出现在建常乡，还有人扒出宋屿出国留学的信息，声称是周廷渊要送宋屿出国避风头。

　　他们骂宋屿没骨气，说他认钱做父。

　　说来也奇怪，他们都讨厌周廷渊，实打实的伤害却落在了宋屿这里。

　　这场闹剧的结束，是由丁冲先生出面解决的。

　　丁冲老师洋洋洒洒的一篇长文，说清楚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把宋屿救了出来，细数了他与宋屿师生期间的温馨，又讲述了宋屿是如何昼夜不停地钻研自己的作品集，再到最后，丁冲老师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周廷渊是怎么样威胁逼迫，无不用其极地想要毁掉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一时间，舆论哗然。

　　而就在宋屿出国当天，夏栀收到了张子显打过来的电话。

　　彼时，宋屿刚在微信里和她发完消息。

　　【我的火车：准备起飞了，我休息一会儿，等到了地方告诉你。】

　　手机屏幕显示正在通话，但夏栀没听到对方的声音。

　　短暂的沉寂，张子显轻咳了两声，“那个夏栀，你现在是不是要准备去藏城了？”

　　“嗯？是，大概是在这两天。”虽然藏大是九月份才开学，但夏栀计划自己去藏城旅行一段时间，所以会提前出发。

　　“有个事吧，我觉得我想跟你说。”张子显支吾了两声，“就是，屿哥他今天的飞机，出国了。”

　　“嗯……我知道。”夏栀顿了顿，“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事情吗？”

　　她不仅知道，她刚还和上了飞机的宋同学通过消息。

　　“你们是真的分手了吗？”小姑娘的镇定让张子显震惊，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嗑生嗑死的CP真的就这样BE了？

　　在此前，张子显还怀疑夏栀和宋屿是不是闹别扭了，但每次他和两人接触，都感觉他们情绪挺稳定的，既没有什么借酒消愁啊，也没有什么酒后吐真言啊，就正常又淡然，连一点伤心的痕迹都看不见。

　　后来，张子显怀疑，他俩该不会是在掩人耳目吧？

　　是不是因为宋屿之前的舆论不好，怕牵连到夏栀，所以两个人故意装出分手的样子？

　　但，他们两人是真沉得住气啊，硬是一个多月都不见面，也没被任何人瞧见偷偷约会的情况。

　　张子显糊涂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个看事挺通透的人呢。

　　“你找我还有别的事情吗？”夏栀没回复他这个问题。

　　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在大学毕业前吧，她更想低调恋爱。

　　“那，那我有个真正的大秘密，你要是回答我，你俩到底有没有分手，我就告诉你。”张子显明显吞咽了口水，话音落，他还喃喃自语了两句，“他大爷的，我也不知道我把这事说了，屿哥会不会骂死我。”

　　夏栀听到宋屿的名字，愣了愣，“跟宋屿有关吗？”

　　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奇怪。

　　“嗯。”张子显紧张地应了声，“这笔买卖你做不做？”

　　夏栀顿了顿，“那你说吧。”

　　“那个，我可真跟你说了啊。”张子显深吸口气，“其实屿哥他，在一个女生论坛上连载了追你的心路历程，还有你俩谈恋爱，他酸到发臭的小作文，他没说真实姓名，但是在论坛已经被顶到热帖了。”

　　“还有挺多人以为他是在写小说呢，夸我们屿哥，说原来男生的文笔也可以这么清新干净。”

　　“……”

　　“？”

　　夏栀震惊了！

　　“我把链接发给你吧。”张子显见她半天没说话，以为她不相信呢。

　　夏栀沉默地看着微信消息里的陌生链接。

　　她手指颤了颤，点进去。

　　果然，迎面飘过来的红色标题就是张子显说的热帖。

　　【关于我暗恋的人她超级可爱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

　　宋同学（拽且骄傲脸）：我真把我帖子里的女主追到手了。

　　以及发帖子的App指路38章，屿和张子显讨论过。

　　[本来生活太沉闷，但跑起来就有风]--摘自时代邮刊??下半月》2017年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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