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江下班买菜回家，刚放下菜，王妈就凑上来了，说道：“我说这一段时间，怎么会这么光鲜呢？天天照镜子梳头，还抹摩丝，皮鞋擦得都能照人影，原来是心里早又开始打起了鼓。”

　　王长江解释道：“这哪跟哪里的话呀，弄得人莫名其妙。”

　　“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前一段时间，那个刘素云又来了，看你装得那么像，没事人似的，你俩是不是又聊上了？”

　　“少在这里胡扯，我压根就没见过她，我在这里给你保证，她 30 年前从这里离开后，我们就从没有再见过面。信不信由你，快点做饭吧，孩子们回来了，都喊着要开饭。”

　　“吃什么吃，家都要快散摆了，哪里还吃得下去呢？”王妈一把夺过王长江手里的芹菜，王长江一下子没站稳，身体趔趄了一下，就坐到了地上的碗筷盆里。只听得咣当一声，里面的筷子都被溅飞了。

　　“还死不赖账？煮熟的鸭子，还再嘴硬？外面的风言风语早传遍了，我竟然还像个傻子似的，天天当牛做马的，你却在外面又续上旧情了？”王妈咄咄逼人，眼睛里冒着窜起的小火苗。

　　“谁说的，我这就去找他们当面对质，哪能就随便编排人，挑拨人的家庭关系。”王长江从塑料盆里站起来，拉着王妈就要出去，却看到王红和王菲都回来了。姐妹俩看到爸妈都一脸怒气，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王长江看到女儿们回来了，不想在孩子们面前难堪，立马张嘴笑着说道：“来，我们马上就要开饭了，我去买点醋和盐，家里没了。”说着就假装出去了。

　　王红姐妹俩看着爸远去的背影，再看看妈一脸的怒气未消，知道这事还没算过去。王红会来事，用两只胳膊圈着妈脖子说道：“妈妈，告诉你一件大好事，老师让我当班长了。”

　　王妈这下子来精神了，高兴着说道：“还是红厉害，插班生来不到一学期，就凭着成绩当上了班长，老师是看你在社会上历练得多了，能震慑住人。既然当了，就要好好干，别辜负老师的厚望。”

　　“方老师您好，我这冒昧着就找来了，给你们添麻烦了。”王红站在门口，忽然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来自于前几天姐姐学校文学讲座上的省作家傅一光老师。她禁不住好奇地走出来，看到果然是他。

　　方珍珠和方菲把他领进了屋子，傅一光老师一眼就看见了书架上的照片。拿起来盯着看了半天，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两张放在一起，一模一样。傅一光禁不住嚎啕大哭道：“姨夫，你走得还是太早了，就留下这一张风华正茂的照片，叫我们瞻仰了。别的，什么也没给我们留下。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们想念你呢。我姨弟刘亦飘，已经消失了六年了，我姨想他呢。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把他带回老家去，看看我卧床偏瘫的姨。”

　　方珍珠看到他流泪，也是禁不住泪流满面，方菲给妈妈递上手绢，方珍珠看他哭得差不多了，说道：“情况就是这样的，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我们母女容身的地方。幸好，我们都是医务工作者，有公务在身，靠薪水就能养活自己。只是可怜了刘亦飘的妈妈，她年纪大了，还有多病，原来一直不知道，如果知道了，我母女都会按月给她寄生活费的。”

　　“这个倒不至于，我姨有抚恤金的，现在村里还有补助，我妈和我整个的在资助，生活上还算是过得去。只是我姨太想念我姨弟了，这种抓人的想念，会让人发疯的。”傅一光说道。

　　傅一光望着方菲又继续说道：“我听说我姨弟是你的大学老师，你还是他的得意门生，你肯定知道他的事情，那么他现在去了哪里？你能带我找到他吗？现在这个最是当务之急？”

　　方菲也是一脸茫然，她苦笑了一下说：“你问我，他去了哪里？我还想问你呢？六年前，我们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老师带我们去水库边夏令营。由于天太热了，同学们都下水游泳，我也下去了。

　　我仗着自己水性好，就向着深水地方游去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脚腕上被缠上了水草，眼看着我就要沉下去了。我大声呼救着，老师从不远处游过来，他潜伏到水里，费劲了很多周折，才算是解下了水草。老师拉着我就向岸边游去，结果老师被打鱼的渔网缠住了双脚。

　　我本来就虚弱，一直呼喊了半天，也没有喊来人。那时，天都快黑了，老师是在给我解除水草过程中，沉潜在水底憋气，用尽了力气。我眼看着他一点点沉没下去了，只能哭着游上了岸边。那件事情就是这样的，六年了，我一直心怀愧疚。毕竟，老师是为了救我，才献出了生命的。我是有罪的，我会永远背负着这个心灵的枷锁，代替他活在这个喧嚷的人世间。”

　　“你的意思，就是我姨弟在水里沉没下去了，是吗？”老师急切着问道。

　　“是的，我拼命游上岸，朝着远去的同学们喊道，同学喊到了当地的渔民，拿着打捞工具，在水里打捞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人。第二天，又沿着水库方圆几百里都找了，都没找到。”

　　“我也只能这样回去告诉我姨了，唉，这就是事实。这就是命呢，难以逃脱的宿命。我姨这一辈子，没有抓住我姨夫。结婚不久，我姨夫就走了。后来，就把我姨弟当做一生的依靠。想不到，大学上完了，该要参加工作了，我姨想着，总还是苦尽甘来，总算是熬出头来了。想不到又出了这茬意外？”老师说道。

　　“别难过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事情它都是赶太巧了，没留下一点让人们商量的余地。你也看到了，我们也是眼下这样的生活。只不过，要比你姨好一点，我们母女都是知识女性，能够把一些过于悲痛的东西看开了，也会想开了。这心底释然了，过起日子来，才会有奔头，不是过分地沉溺于对过去的回忆里，而不能自拔。”方珍珠总结道。

　　“既然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样，都已经成了事实了，那我就回去了，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们了。”傅一光说完，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我给老师在水库边的树林里又建造了一座墓碑，你如果不介意的情况下，我可以带你过去的，那里就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仅存的一点念想了。”方菲看着他说道。

　　三个人坐着公交车，往东边山里的水库奔去。公交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摇晃，车上挤满了人，方菲看着眼前急速退去的树木和房屋，低头望着怀里的黄色百合花，禁不住，又悲从心来。

　　花是在医院旁边的花店买的，方菲一站到门口，花店老板娘就知道了，把店里最新鲜的花递到她的手里。

　　三人下了车，来到了水库边的杨树林里。冬天的杨树林，十分萧瑟，干枯的树枝上，有几只鸟在叫，还有几个悬挂的鸟窝，给苍凉的树林，做个点缀。

　　方菲走在前面，指着前面的墓碑说道：“看吧，前面那个就是的，墓碑就在旁边，当时姜晓峰把墓碑损坏了，我不久又建造了一座新的，请了专家来设计的。有亭台楼阁，假山花园，这样，老师就可以生活在一个清静优雅的庄园里了。”

　　方菲把黄色百合放在墓前，跪在那里说道：“老师，你姨哥来看你了。”说着，拿出了手绢，去擦老师墓碑上的照片。

　　傅一光从包里拿出了几个小碟子，几样水果，几样点心，分别摆上了，又拿出了一瓶酒，在墓碑前撒了半瓶。剩下的，一扬脖子，全倒进嘴里去了，然后，跪倒了就大哭，边哭边还埋怨道：“姨弟，我们都误会你了，其实，你已经在这个冰凉的地方，躺了六年了，你妈，她下不了床了，你姨哥今天来看你了，我带来了你爸妈的照片，你就看看吧。”

　　他边哭喊着，边用膝盖挪到刘亦飘的照片前，用双手一遍遍擦拭着，“今天，你们一家三口，总算是团聚了，可是，你们父子，去世了，却还是天南海北的，不在一个地方。今天，我带点土回家，就算带你回家了。”他哭够了，从包里拿出个小瓶子，在墓碑下抓了几把土，放进去，填满了，拧上盖子，装进了包里。

　　三个人围着水库转了大半圈，方菲指着刘亦飘沉没下去的方向，说道：“老师走得太突然了，什么也没有给我留下，我也不能再转交给你什么了。”

　　颜真和老满回到小院的时候，已是午后，老满去了自己家。颜真推开门，看到王菲气呼呼地躺在床上，关怀着问道：“怎么了，大小姐，谁又惹你生气了？”

　　王菲忙上前接过颜真手上的行李箱和背包，放到床上，说道：“颜奶奶回来了，见到小剑哥哥了吗？我这个，没事的，小剑哥哥还好吧。”

　　“好着呢，比以前又高大帅气了，在社会上有过历练，这待人接物，都比原来老道多了，小剑能成长这样，我很自豪呢。”

　　“要不就说，这人要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见人世，阅众生，才能锤炼飞翔的翅膀，来适应社会的发展。奶奶，你看到了哥哥这样，就彻底放心了。”

　　颜真把北京烤鸭和鸡腿从背包里拿出来，放到桌上，撕开桶装的方便面，就用热水泡了，说道：“奶奶今天太累了，就凑合着这些东西，吃了就休息了，大小姐，你吃了吗？没吃一起凑合点。”

　　“嘻嘻，奶奶，你还别说，我肚子早就咕咕叫了，被你一说，早撑不住了。”颜真又取出了一桶，王菲立马站起来，说道：“奶奶，我来。”

　　“午饭怎么没吃上？”

　　“别提了，奶奶，我爸妈吵架了，家里午饭压根就没有开火。”

　　“咋的啦？”

　　“还是因为刘素云的事，我妈在外面听人家说我爸闲话了，以为刘素云是专门来找我爸的。”

　　“这件事我知道的，刘素云那次是专门来专家会诊的，顺便还医治好了桃子的脚。那天正好是她五十岁的生日。陈本朔招呼几个老伙计聚了餐，唯独没有招呼你爸。她也是避嫌的，刘素云压根就没见你爸的面，你爸也不知情这件事的。后来的事情，一定是别人添油加醋的。我平生就最恨，这种乱嚼舌根的人们。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到处摆弄是非。”

　　“谁说不是呢，多少没影的事，生生就是落地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