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决定，所有的办公和病区，先转移到最前面的两层小平房里。大家还是像原来一样工作，施工队把他们的工作区域全部用纱网隔离了。

　　当地槽挖好，打完地桩之后，汪波就领着他的招标施工队开赴战场了。他一直住单位宿舍，为了工作方便，院长就在平房的一楼最外间，收拾做了他的办公室指挥部。他几乎不曾离开办公室一步，一直赶工期，监督质量，与工人师傅们打成一片。

　　半年后，一座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就在要竣工的最后一天，汪波去脚手架做检测，一时走得急，脚底下的竹板架一下子踩空了，整个人就往下坠，中间幸好被纱网隔住，缓冲了一下，汪波才算是捡回来一条命。

　　120 呼啸着行驶到医院，汪波直接被推进手术室，方菲被安排做他的主刀医生。无影灯下，方菲熟练地操作着各种器械，额头上的汗珠沁满了，助理一直在忙着擦拭。一直做了九个小时，显示屏上的一切数据，开始全部恢复正常。汪波被推出去了，方菲却眼前一黑，片刻就摔在地上晕倒了。

　　胡丽萍和院领导都等在手术室外，看到汪波出来了，医生回复到：“病人手术效果很好，可以去病房了。”

　　胡丽萍禁不住问道：“方医生还好吧？”

　　医生回答道：“方医生情况不好，她过于专注和劳累，下了手术台，就晕倒了。”

　　汪波醒来的时候，听胡丽萍说起了方菲的情况，坚决要亲眼去看看她，才心安。胡丽萍拗不过他，就推着汪波，来到了方菲的病房。方菲还昏睡着，点滴还挂着。

　　汪波盯着方菲看了很久，说道：“方医生到底有多累呀，从我第一次见她，就看到她一身疲惫。半年后，我这是第二次看到她，她为我做了手术，却把自己累成这样。我这个做了九个小时手术的人都醒了，她却累得还没醒。”

　　胡丽萍替方菲抚平了额前的乱发，说道：“方菲是个很专注的人，认定了的事情，会坚决做到底。她本身的工作就很累，一天有时候会连轴转，还会被外单位邀请，剩下的时间，还要给刘妈做主治医生。她是压榨了自己的睡眠时间，在严重透支身体。”

　　汪波说道：“原本想到大楼真正竣工的那一天，我们在一起喝庆功酒时，再邀上方菲，共同倾诉心中的宏伟蓝图。所以，这半年内，我从没打扰过她。”

　　胡丽萍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摇摆了许久，忽然就捂嘴笑了。

　　汪波打断她，说道：“胡主任，你这笑，可是有点莫名其妙的？”

　　“我忽然发现了一个秘密，就是你们俩很登对，是才子佳人那一种。这是上苍在给你降临机会了，你一定要抓住它才对。”

　　“我们一见如故，眉目成书。”

　　两人正说着，只见从外面来了很多人，人们进门就说：“波波呀，你刚动完手术，怎么不在病床上休息，跑这儿来了。”

　　汪波说道：“爷爷奶奶姑姑，你们都来了，我来看我的主刀医生，她是为救我累倒的。”

　　“那还是等你恢复好了，再来看吧，你这样虚弱，还是要静卧为主。”

　　胡丽萍看到人们都在面面相觑，再看看眼前静卧着的冰雪美人，大概都会猜到半分，就推着汪波去了病房。

　　亲人们给汪波煲的排骨汤和乌鸡汤，汪波总说没胃口。等大部队人马都走了，他再让护士推到方菲病房，方菲睡够了两天一夜后，终于醒来了。看到摆在床头柜上的两碗汤，羞涩地看汪波一眼，便低下头。

　　临床的病号说道：“方医生你好幸福，你男朋友一天都要来好多趟，看你还没睡醒，一直都望着你笑，还跟你说了那么多话。顿顿都来给你送汤，况且，他还是个刚动过手术的人，这份情谊太真切，今天这汤，你还是喝了吧。”

　　方菲脸颊上很快飞上了两朵小红云，她不敢抬起脸，汪波的眼睛犹如电波，会击中她的。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端起碗来，慢慢喝光了。

　　“好了，你终算是恢复过来了，以后我亲戚煲的汤，我都会先让你来品尝的。”

　　“你刚动过手术，伤过元气，身体需要补充大量营养，才会及时地恢复过来。我这个，只是一时劳累过度而已，小事一桩，不足挂齿的。”

　　“我所有的亲戚都知道，你现在不仅是我的恩人，还是一位从天而降的仙女。是仙女都要两颊绯红，这就要有好气色，我就做你的营养供给，集中给你调理身体，我家所有亲戚都知道的。”

　　“你真让我难堪，还让我无地自容，我哪有那么的矫情？”

　　“见过我俩的人，都说我俩很登对，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勇敢面对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一直在病房里说车轱辘话，旁边的临床，一直在饶有兴趣地观战。眼前这一对，郎才女貌，气质尚佳，话语激流回转，比看影视剧要强上万千倍。

　　第二天早上，方菲一早起来，却发现枕头底下，有一张贺年卡，是手工制作的。扉页上，展开来，是一个可以折叠的镂空的小屋，再看内页，左面是一副彩色铅笔画，一男一女，正在含情脉脉地对视。男人脚下踩着一汪波涛，双手还捧着一束玫瑰花。

　　右面却是一首钢笔书写的遒劲有力的小楷：

　　做一株向内生长的树，

　　同泥土相互谙熟，

　　叶冠与根系彼此思慕，

　　天光从至高处铺陈，

　　每种时间的尽处，

　　荣枯被不断反刍，

　　而你在远途，在更深的帷幕，

　　许一场一见如故，眉目成书。

　　当家属院里的小伙伴，毫无悬念地继续升入高三时，王红却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重大坎坷。她一直没打算上高中，她就是要上个三年中专，早早参加工作，为爸妈减忧，家里能供养姐姐一个大学生，她王红也是骄傲的。

　　可是事情却是未能如愿。王红报考的中专门类里，卫校只差了 0.5 分，师范也是，要想走免费生，是不可以的，唯一的途径，就是走委培生。可是委培生要交委培费，这对于王红家来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她们家没有这么多。再说，王红也不想，爸妈张口去给亲友们借钱。还好，她无意中，也报考了技校，想不到，这成绩一出来，竟是好几个市区的总分第一。在劳动局门口张榜那几天，王红的名字，赫然被人们瞻仰了，但没有人会知道，王红内心的委屈。

　　王红在护城河畔，一个人哭了一整天。唉，也许这就是既定的命运，半分之差的命运。哪一个阅卷老师，不能手一滑，给她加上这半分，让她轻松地如了愿。

　　然而，谁会想到呢？仅是半分之差，王红却为之追赶了许多盛世的青春年华。这也无意中，点燃了她奋斗的激情，将她推向了命运的另一个至高点。

　　王红捂着哭红的眼睛，进了屋，蒙上被单，就躺下了。

　　颜奶奶坐在椅子上洗脚，明显看到王红是带着情绪的，忍不住就问道：“小红，谁又惹你不高兴了，说出来，让奶奶给你分析一下。”

　　“奶奶，没有人惹我的，我就是个不省心的。关键的时候，我就会掉链子。我想好了，我接受命运的安排，我就会去上技校。”王红掀开被单的一角说道。

　　“孩子呀，你可要想好了，上技校，可是要当一辈子工人的。一辈子吃苦受累，围着轰鸣的机器转，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

　　“既来之，则安之吧，走一步，且算是一步……”

　　“不过你还年轻，正是学知识的好年华，上了技校也不怕，我原来同事的小孩就是这样的，一直是学霸来着，初三时候，被爸妈的高压政策控制，心理彻底逆反了，放弃高中就上了技校。等到上了一学期，才发现不是一回事，想从头再来，已经建立档案了。只有再业余时间苦读高中课程，技校毕业后，他参加了成人高考，后来奋发直上，也考了研，在广东一家科研所工作。”颜奶奶边说话，边用眼角瞥着沮丧的王红，她在用精神胜利法，给王红吃定心丸。

　　“可是奶奶我只想早点参加工作，我对学习也不敢兴趣，不想上那么多年的学了。”

　　颜奶奶听到王红的语气，知道她已逐渐上道了，便慢慢再循序渐进地开导。

　　“你也一样可以的，上技校没有升学压力，相对高中，学习环境会相当轻松，你可以在别人玩和娱乐的时候，都拿来学习高中的课程，不会的，直接周末回家，让你姐补课就是的。这样，你能保证技校和高中课程全部学完结业。到时候，技校毕业后，参加工作，你可以在工作的间隙，继续深造，可以上电大，或者参加自学考试，继续攻读专科和本科的课程。”

　　“奶奶，你还别说，我倒真是没想过，奶奶的这个办法，倒是两全其美，啥都不耽误的。”

　　“到时候，即使你参加了工作，就是在车间当一线工人，如果工厂提拔后备干部，或者技术管理人员，一定要有文凭有能力的。想想看，你当了几年操作工人，又业余时间提升自己学来了文凭，理论和实践都有了，肯定会是最有实力的。这好运说不准，很快就会到来了……”

　　“奶奶，被你这一说，我一下子，思路就清晰了，目标也有奔头了，就按你说的办。我姐是学霸，我怕啥，高中课程再难，有我姐，就不怕……”王红的脸上，终于又展现出了她招牌式的憨痴笑容。

　　“这才是我们原来的王红呀，从不被困难吓倒，勇往直前闯难关，将来必定会有大收获。”

　　“奶奶今晚给我上的课，我会永远记下了。原来班上有个男生总唱一首歌，我记住了里面几句歌词：

　　万水千山纵横，岂惧风急雨翻，豪气吞吐风雷，饮下霜杯雪盏，独闯高峰远滩，人生几多个关……

　　颜奶奶对王红竖起了大拇指。两个人正说笑，王菲和桃子下晚自习回来了，桃子禁不住问道：“奶奶说什么开心事，这么高兴？”

　　王红开门见山说道：“姐姐，我打算要上技校了，我会一起学习高中课程的。到时候后，周末会让你来辅导功课的。”

　　“爸妈不是说，让你再复读一年，明年考高中吗？你怎么又变卦了？”王菲问道。

　　“只要肯下苦功夫，在哪里都会有出息的。万丈高楼平地起，辉煌还得靠自己。”王红说这句话时，一脸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