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闹钟响起。
或许这两个晚上有了乌纱陪伴的缘故，顾潇的失眠症状缓解了许多，至少醒来之后的精神比刚回来那几天好一些了，虽然脑袋依然有些隐隐作痛，但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似乎已经让她开始逐渐习惯了。
坐起来看了看时间，早上七点半，阳光已经非常热辣了。
就看到乌纱趴在自己的饭碗边，大口大口地啃着猫粮，小脑袋一耸一耸的，吃得十分专注，就连顾潇起身走过来也没回一下头。
“今天我要工作了，不知道几点才能回来，你别拆家哦……”
顾潇给旁边的空碗添上水，蹲下来摸摸乌纱的头，“乖乖的，晚上尾水那边会关闸，道时候我奖励你两条小鱼。”
乌纱似乎听懂了，开心地朝着她喵呜了一声，低头接着干饭。
九点，车准时驶出了营区大门。
今天照旧是弗朗开车，白总坐在副驾驶上讲电话，像是在给国内工作组汇报这边的情况，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让一向温和平易的白总言语之间也有了些急躁，但听上去更多的是无奈。
顾潇抱着电脑坐在车后排座上，偶尔从后视镜里看看弗朗，他那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依然像以前和她并不熟稔的样子，几乎不说话，保持着刻意的疏离。
白总打完了电话，放下手机，重重地叹了口气，高文昂立刻探过身去问：“白总，国内那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还是三个月，一点都不松口，三个月内必须把这边的工作结束，所有人员撤离回国。”
“可是复工的时间还没确定啊，现在还有两个大的工作面没有验收，竣工资料是可以同步做，但后面还得办移交手续，总共就三个月时间也太紧了。”
“谁都知道时间太紧，也只能今天尽量去和甲方还有监理争取了。”
听着白总和高文昂的谈话，顾潇突然问道：“白总，今天这个会能商量出确切的复工时间吗？”
白总再次叹气：“不知道啊，你也清楚咱们施工方是没有多少话语权的，能不能复工不还是甲方说了算，我们也只能尽力。”
“那如果三个月时间到了还结束不了，我们也都撤离回国了的话，这不是摆明了是故意违约的行为吗？工程烂尾亏损倒是其次，但国际工程违约的话对信誉的影响太大了，甚至还可能牵涉到其他国际工程的履约评价，得不偿失啊。”
“你说的是没错，不过这个工程本来就不怎么盈利，加之这边的国家环境是一年赛过一年的糟糕，这拖了这么多年，也投入了太多人力财力，现在的情况看来只会越来越不好，所以公司大概多半是打算放弃这个项目了。”
顾潇和高文昂默默地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车内的气氛忽地变得有些凝重，顾潇扭头看着车窗外，心想，真是计划不如变化快，没想到自己留在这里的时间仅仅只剩下三个月了，比预计的五个月整整早了两个月，也不知道到时候何凛那边会是什么情况，他似乎早就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但她不能让他那样做，绝对不能。
以往很多次往返于这条路上，顾潇都没怎么认真地注意过沿途的景致，而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心情。
清晨的山林被一层薄雾轻轻笼罩，看上去神秘而美丽，远处的半山坡上那一片罂粟花田竟然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地，夹在群山之间显得特别突兀扎眼。
“高工，那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顾潇打开车窗，指着那个方向问道。
高文昂伸头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顾潇的意思，他推了推眼镜，道：“就你回来前的那几天的事，有一天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帮人，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把那片山给铲平了，那天枪声响了好久，到天黑才停下来，之后的整整三天项目部里没人敢出门，连进城采购都推迟了。”
闻言，顾潇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前些日子自己在外面疲于奔命的时候，项目部这边也并不是什么固若金汤的城池，就好比是处于末世之中的堡垒，无论再如何坚实也不过是一座朝不保夕的孤岛罢了。
想到这，她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个项目为何会被放弃了。
“哦，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太清楚，只听说控制那块的是坤帕的一个亲信，都已经很多年了没人敢管，政府对那片罂粟园的存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敢直接就铲平应该是和坤帕有利益冲突的但是又不畏惧他的人，这里面的纠葛很深啊……”
高文昂的语气有些沉重，脸上也浮现起了些许黯淡，随即叹了口气，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就快回国了，你有什么打算？”
显然，关于那片罂粟园的问题不太适合继续追问下去。
顾潇关上了车窗，顺着高文昂的话答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应该就是回原单位好好待着，或许等 S 国那边形势稍微稳定一点了会让我再过去。”
高文昂讶异道：“我还以为那边出了事，你们公司就不会再派人过去了。”
“那边的办事处是一直都有人在的，这么多年了形势也没见有多好过，不过打仗归打仗，再艰难日子也是要过的，人家都能过，我为什么不能？”
“可毕竟你是女孩子，总是这样东奔西跑的也不像话……”
顾潇淡淡一笑，“高工，咱们工程单位不是流传一句话吗，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畜生用，所以不管什么环境什么性别，习惯了不也就那回事吗？”
高文昂愣了一下，随即也是一笑。
“不愧是翻译，说的话总会是人哑口无言啊。”
白总也回过头来对顾潇露出笑脸：“小顾确实能干，不知道以后哪个小伙子有这好运气能娶到咱们顾翻译啊，哈哈……”
顾潇也哈哈笑起来，“白总，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像我这样成天满世界到处跑不着家的，哪个男人那么想不开要我呀，我还不如趁现在年轻就先专心搞几年事业呢。”
白总又笑了笑，回过身去。
高文昂弯了弯嘴角，没有搭话，眼睛却悄悄瞄向顾潇，她还是笑着，阳光透过车窗拂过她的脸颊，仿佛掠过一缕清风。
一直沉默不语的弗朗从头顶的后视镜朝顾潇看了过来，像是有什么话很想对她说，却又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的白总，然后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说话间，车已经绕过盘山公路，驶入了甲方营地。
下车的时候，顾潇走在最后面，弗朗突然从车后绕过来拦住了她。
“你打算离开这里吗？三个月后？”
见顾潇不说话，弗朗有些急切地上前半步，带着恳求地说：“你走了，何先生会不开心。”
这话让顾潇哑然失笑。
“难道你不知道就是何凛一而再地要我走吗？他根本不需要我。”
弗朗一愣，似乎理解不了顾潇的话，片刻后，他却坚定地摇头。
“何先生一直是需要你的，所以你不能离开他，他也不会准许你离开的。”
“是他跟你这么说的吗？”
“不是，是我感觉到的……我的感觉从来没有错过。”
“弗朗，我不知道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不是何凛的附属品，所以三个月后要不要离开，我自会有自己的打算，也用不着他来替我决定。”
顾潇说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再和弗朗争执，绕过他往前走去。
不知道弗朗会不会把这番话告诉何凛，告诉了最好，希望他不会认为她是在和他赌气。
办公楼前停了四辆车，二楼的会议室，陆续有人往里面走，看来监理方和政府的人也已经到了。
收到高文昂的信息，顾潇抱紧电脑，加快脚步往楼梯口跑去。
没跑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回过头去，只见周瑞贤远远地朝着她挥手，看上去很兴奋。
“Rachel？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健身的吗？”
“我知道你今天会来，特地来等你的啊......”
今天的周瑞贤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踩着高跟鞋，提起裙摆向着顾潇这边快速走了过来，到了面前的时候还原地转了个圈，“顾，你看我这身打扮怎么样？漂亮吗？”
顾潇点头，道：“很漂亮，今晚有约会？”
周瑞贤笑容灿烂，“明天晚上毕业舞会，我要让阿凛做我的男伴。”
顾潇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恢复了若无其事的神情，“哦，周总答应你了？”
周瑞贤沉浸在自己的期待中，没有注意顾潇的异样。
“为什么要他答应？阿凛答应就行了。”
“他……答应了？”
周瑞贤冲顾潇眨了眨眼，笑得自信满满，“还没有，不过我相信他会答应的——哎，你说，我这么打扮阿凛会喜欢的吗？”
“嗯......谁会不喜欢漂亮女孩子呢？”
顾潇附和着嗯了两声，心下暗自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同情。
如果是何凛的话，她也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祝周瑞贤好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