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凛也拿过望远镜看，那片村落和这里的绝大多数依山傍水而建的村落城镇没什么两样，但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很大的寨子，大片的房屋都掩盖在树林之中，村里小路曲折蜿蜒，此时正值劳作时间，整个村子却望不见一个人影。
沈岳粗略地清理了一下登山包里的东西，“之前为了不引起注意，我没有买太多东西，现在水和干粮都不多了，过了这个村子，前面很长的路程都没有可以补给的地方了。”
“能撑多久？”
“今天晚上，我们最快也要到明早才能赶到和弗朗汇合的点坐船回去。”
何凛把望远镜递回给沈岳，略略思忖片刻，说：“我进村子，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刻离开。”
“这叫什么话，要去肯定得咱们一起去！”
沈岳着急地一把抓住何凛的肩膀，作为多年形影不离的战友，再没有人比他更加明白何凛此刻的想法了。
何凛罕见地笑了一下，拍拍沈岳的肩膀道：“顾潇行动不便，不能让她落单。”
沈岳怔了一下，似乎被提醒了。
一路过来，这个女孩的聪明坚韧超乎了他的想象，竟让他在刚刚有那么一刻，差点就忘了她还带着很重的伤。
顾潇紧咬着嘴唇低了低头，又抬起来望着何凛，眼神中透出不容动摇的坚定。
“何凛，你不能一个人去，万一真的遇到危险，你连个支援都没有，你放心吧，我这次绝对不会像上次那样逞强，我会找到安全的地方安顿好自己的。”
何凛轻抬下颌，蹙眉看着她，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但从他的表情来看，顾潇知道在他冷静的表面下，正在努力地思考如何反驳她。
两人就这样倔强地对视着，僵持不下。
沈岳忽然说：“不如这样吧，我们分头行事，我带顾潇从这里下去在村子附近找地方藏起来，何凛，还是以前的老规矩，行吗？”
何凛似乎听进了这话，眼神敛了敛，从腰后抽出手枪检查弹夹。
沈岳掏出另外一个装满的弹夹抛过去，何凛手一扬接住往腰间一揣，掉头就往村子的方向走了去。
顾潇跟着沈岳从另外一条小路顺着山坡往下而去，一边走一边不时地转头往何凛的方向看。
“还是你才能说得动他。”
沈岳见她忧心的样子，“怎么了，还是担心他吗？”
顾潇有些勉强地笑笑，“我们去哪？”
沈岳指了指山下的方向，“那个村子后面有一条废弃很久的排水沟，距离不远不近进可攻退可守。”
顾潇伸头望了一眼，“没看到什么水沟啊，全是杂草和树丛。”
“看不到就对了，说明隐蔽性很好。”
沈岳走几步便回过头，伸手来扶顾潇，“小心点，这里没路，不太好走。”
顾潇抓住沈岳的手，踩着他的脚印往下走：“对了，你跟何凛说的‘老规矩’是什么啊？我可以知道吗？”
“野战训练的时候，如果不幸落单，遭遇到自己无法应对的危急情况，就会第一时间放出特殊的信号给附近的战友前去增援。”
“信号？是向天鸣枪这种吗？”
“想象力不错，不过在实战中子弹是很宝贵的，必须确保每一发都能发挥最大的效用，不能随便用来发信号，至于是什么信号嘛……希望何凛不会用到。”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直下到了坡底。
午后的日头更盛，高温混合着沉闷的潮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岳很贴心地选择有树荫的地方走，走上一段距离就停下来给顾潇递水。
“看着没多远，走起来还挺费时间。”
顾潇喝着水，往村子的方向看去，靠近了竟没有在山坡上看得真切，也不知道何凛进去了没有。
“到了。”
沈岳停下来，俯身扒开面前的草丛，一条宽度不到一米的水沟，已经干涸了，除了深深的杂草和乱七八糟的枯树枝，看不到有多深。
“这里常年雨水充沛，排水沟不会太浅，高度应该在两米左右，我先下去探探。”
沈岳利索地钻了下去，没一会儿，他的声音从下面传来：“顾翻译，你可以下来了，小心点。”
顾潇蹲下来，顺着洞壁小心地滑下去，双脚落地竟软绵绵的，低头一看，沟底全是厚厚的落叶，下层的已经腐烂，上面又堆积了起来，不知道是铺陈了多少年了，踩上去咯吱作响，底部还有不少地方有积水的痕迹，但并不妨碍他们躲藏。
沈岳把上面扒开的草洞重新铺好，恢复了原状，便和顾潇一起靠在沟渠的另一侧。
上方并不见天空，毒辣的日光被隔绝在外，这里只剩下了沉重的潮热，以及偶尔会爬到腿上的不知道什么虫子。
周遭很静，静得只能听到知了不知疲倦的声音，这林间，连风都不曾吹来。
顾潇心里却很安稳，没有动静就表明何凛没有遇到麻烦。
沈岳把水瓶递给她，“喝点水，休息会儿。”
“水不多了，省着点吧，我还能坚持。”
顾潇摇摇头，把水瓶推了回去，心想着还是说点什么转移口渴和伤口疼痛的注意力。
“沈岳，你跟何凛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同学，一起入伍的。”
“这么说那你肯定也认识段师姐了？”
“云念姐啊，很熟……”
沈岳漫不经心地说着，突然反应了过来，“顾翻译，拐着弯来打听八卦，不像你飒爽的性子啊。”
顾潇尴尬地挠挠头，笑了笑，“我想多了解了解你们以前的事。”
闻言，沈岳油然一笑，身子一低，在枯叶堆上坐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一个金属夹子，打开，一张照片。
女孩很漂亮，齐肩长发，眼睛很大，亮闪闪的像会说话，眉间笑意盈盈。
看着看着，顾潇觉得照片上的女孩有些眼熟。
“她叫段知羽，云念姐的堂妹，是个医生。”
“哦，我想起来了，云念姐给我看过她们的合照，说这个堂妹和她一起长大，跟亲姐妹没区别，难怪我说眼熟呢……呃，你怎么带着她的照片？”
话一出口，顾潇突然明白过来，“你们是……”
沈岳点了下头，收起夹子，“我去维和的那一年，我们分手了。”
“因为她不愿意让你去吗？”
“不是，她当时也是准备要去 S 国做无国界医生的……”
“这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分手？”
“还没来得及递交申请，她爸爸突遭意外去世了，她妈妈受了打击身体垮了，这种情况下她不能留下她妈妈一走了之，我不想她为难，就留了一封信提了分手，紧接着就出国走了，走的那天……虽然她躲得很远，但是我还是知道她来了，傻丫头，哭得两个眼睛都肿了，以为我没看到呢。”
“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去年回国那段时间，听人说她快结婚了，对方是事业单位的，很安稳……比起我这种随时都可能回不去的人更适合她，还好，没让她白白空等我这几年。”
沈岳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或许是唏嘘的自嘲，或许已经释怀了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当何凛知道云念姐拒绝了国内知名翻译社的邀请，放弃了留校任教的机会准备远赴 S 国的时候，他是很反对的，但是云念姐说，她不想过大多数人过的那种一成不变的生活，也不想像知羽那样放弃了自己爱的人而后悔一生。”
“那……你后悔过吗？”
“谈不上，多少有些遗憾吧，人生的常态，总不是事事都能遂人愿的。”
“你可真豁达，要是我肯定接受不了。”
“面对现实很难，但也不是做不到……”
沈岳侧过头看向顾潇，又笑了一下，“现在偶尔想起来……爱而不得，不如未曾相识。”
顾潇垂下头，眉心蹙起隐隐的忧伤，像墨水浸在了白纸上，慢慢消失在了眼底。
树林间突然起了动静，那些鸟儿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呼啦啦纷纷一下子就飞了起来。
伴随着几声类似口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沈岳神色一沉，“你留在这，不要出来。”
顾潇还没来得及回答，沈岳就已经爬了出去，随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周围很快又恢复了宁静。
那几声口哨，就是他们的求援信号？何凛真的遇到麻烦了？
这时，沟外的地面又是一阵脚步声，像有一大群人步履匆忙地朝着这边奔跑而来，有人在七嘴八舌，很着急地说着话。
顾潇踮起脚，小心翼翼的视线穿过从杂草的缝隙，地面上，几个身材粗壮的男人背着机枪，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们说的话很杂，有泰语，有夹杂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还有不知道是缅甸还是柬埔寨的语言，但顾潇还是听到了“再仔细找找”、“他们跑不远”之类的只言片语。
突然，面前原本背身站着的男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来，看向顾潇藏身的方向。
男人那双阴鸷的眼睛骤然闯入视野。
顾潇身上倏地就冒出了冷汗。
是“梭哈”！
